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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夏乃是十分繁华之地,市面明显比别处繁荣,街上人声鼎沸,熙熙攘攘,此时已是草长莺飞的季节,到处绿意盎然,生机无限。
夕阳低垂,一座拔然水上的建筑被晚霞染上了一层似红似金的暖色,此楼占地极大,除了结构一共五层的主楼之外,更有延伸的建筑种种,不一而足,站在楼上,俯瞰景致,耳听水声,实在是让人心胸畅然无比。
此时两边的廊桥环然聚拢,一个黑衣青剑的少年正凭栏远眺,那一身衣裳是做工精良的黑色暗花流云纹料子,价值不菲,油黑得出奇的发髻上也插着一枚温润贵重的羊脂白玉笄,几丝黑发淡淡散落在双鬓处,这少年大概有十二三岁的年纪,容貌有几分清秀,不过颜色略深的肌肤使得本就生得并不算出众的相貌更要减色了些许,不过只瞧少年眉宇间的那种从容自信的气度,旁人倒也不会随意轻视于他。
这少年站在这里,整个人都被罩在水光晚霞之中,此时偌大的地方只有他一人观景,显得格外悠闲,不过很快,这种独栏赏景的趣味就被打破,霞光中,一个身量修长合度的年轻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少年后面,丰仪秀美俊逸,举止雍容,毫无烟火之气,穿一件紫色的袍子,一双眼睛虽然明亮,此时却不知道为什么变得隐隐深邃起来,此人沐浴在夕阳余晖下,显得有些无波无尘,洁净无比,长长的睫毛没有半点的颤动,不经意间就已令人生出不敢逼视之感,神采照人,一只手上拿着一个淡黄的精致小盒子。
一时那人走到那黑衣少年身旁,并不开口,只默默眼望着水面上来往的船只。
师映川扭过头来,却只见对方侧面轮廓如山川般丰丽,澄静不染微尘,正在这时候,忽然间年轻人眸子一转,也扭头看了过来,眸子有若敛了秋水,并无波澜,师映川当即一顿,多少有些不自然地转回了头,但立刻他又觉得这样似乎太刻意了些,便没话找话地说道:“……你在万剑山没有什么需要处理的事情么?这次在江夏难免会耽搁时间。”
季玄婴的眼睛微微一动,好象有一层水光在上面流动不已,道:“剑子不是也不急着回断法宗么。”师映川手搭栏杆,听着对方这样绵和的反问,只得嘿然不语,有心与对方说点什么,但想来想去,却又觉得似乎无话可说,一时间只能摸了摸鼻子,装傻罢了,季玄婴却道:“我这里有糖果,剑子可要吃么?”
他说着,就将手中一直拿着的那只小盒子递向了身旁的师映川,这等举动令师映川为之一怔,下意识地就伸手接了盒子,然后把盒盖打开,只见里面分为六个小格,每个格子里都放着不同的精巧糖果以及蜜饯,季玄婴水色如墨的眸子淡淡如雨后初晴,显得洁净而纯粹,说道:“……剑子如今这个年纪,应该正是喜欢零食的时候,我年幼之际也是一样,由此及人,所以便拿了此物。”
师映川听他这样解释,不知怎么,心中就有些无奈好笑,暗道莫非这算是对方追求的一种方法?他拿了一颗糖果送进嘴里,顿时甜甜的味道就弥漫在了味蕾上,并且迅速扩散开去,季玄婴看着他吃糖,道:“味道如何?”师映川自然说好:“呃……很好。”
季玄婴眼望师映川清秀且未脱青涩之气的面庞,一双眼眸似乎染上了几分莫名之色,好象在思索着什么事情,不过眼波还依旧清澈如这湖水一般,看不出端倪,师映川忽然间觉得气氛似乎有些微妙,他自然不肯放纵这种古怪的感觉继续下去,正要寻个法子打破这气氛,正好此时却有人从远处的楼梯间走了上来,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走到距离二人身后大概三丈的时候就停了下来,手里拿着一张暗红的列单,一脸谦卑的笑容:“这是两位公子要的单子。”
师映川转身看去,来人手里拿的乃是此次万珍大会所要展出交易的物品清单,按理说其中的物品究竟都有什么,这种事天涯海阁是不会提前透露出来的,顶多有几件会泄露,而具体的清单是拿不到的,但有些客人自然不在此列,这些人甚至不必刻意要求,天涯海阁就会将展出物品的名目统计出来,列出单子自动交到对方手上,显然,师映川与季玄婴就是这样有资格享受这种待遇的客人。
师映川右手微微一动,那人手里的清单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抓取了过去,落在了师映川的手上,师映川点点头,示意那人可以离开了,一面就把这暗红色的列单打开,对季玄婴道:“季公子不要一起看看?”
季玄婴的目光就移了过来,两人很快看完了上面罗列出来的东西,师映川微微笑道:“不愧是天涯海阁,果然财大气粗得很,只怕没有什么宝贝是他们拿不出来的。”季玄婴的视线却在单子上的某处停留了片刻,心中思量,然而就在此时,悠悠一声长叹凭空而生,廊桥远处有人缓步走来。
那是个身姿挺拔如松的青年男子,蓝衣黑靴,缓缓行来,竟隐然有龙行虎步之势,乍看上去相貌英武,有几分俊逸,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束在头顶的二龙抢珠冠里,此人虽然不是十分出色的美男子,但肤色犹如玉石一般,若论气度风仪,多少人都万不如他,如此种种,不必仔细观察就能够体会到此人的不凡之处。
师映川见了来人,顿时一双长可入鬓的眉毛微微一锁,眼里就有了几分异样的神色,而旁边季玄婴一双深黑如墨的眼睛却忽然有了疏离的味道,来人熠熠有神的凤目之中微含丝丝柔情,他的视线缓缓定到师映川脸上,在这张与从前有了不小变化的面孔上审视了片刻,直到挖掘出了几分熟悉的痕迹,这才眼波温柔,双目盯着师映川,从中似乎传递出无穷的情意,嘴角微微一挑,道:“……映川,两年不见,你长大了许多,相貌也生得更好了。”
师映川心中忽然生出奇异的感觉,近乎百感交集,一时竟是不知要如何应答,微微定神片刻,这才点头微笑道:“宝相,的确是很久不见了。”
来人正是宝相龙树,他微微一笑,身姿修伟,看向师映川的目光之中却是贪恋不已,语气越发轻柔地说道:“当年我说过,既然有分别,那就一定有重逢……你看,如今相隔两年,你我还是见面了,不是么?”他长笑一声,看着师映川比起从前清秀了不少的面庞,一双眼睛深邃如海,温然道:“你现在比从前好看许多,但我总还是记得你一开始时的样子。”
此时一旁的季玄婴依旧倚栏而立,神色之间也不见变化,只道:“……大哥也来了。”宝相龙树见到弟弟出现在这里,却完全没有意外的样子,显然事先已经从旁人那里知道季玄婴也在,便道:“二弟,你不在万剑山修行,怎么倒来江夏参加这万珍大会?我记得你一向都对这些事情没有什么兴趣。”
季玄婴身上无形中带出了一种淡淡的冷静气息,这令他与周围的一切都有了一种似乎看不见摸不着的距离,他望了一眼宝相龙树,道:“……大哥这话确实说的没错,不过此次我却是对其中一件东西起了兴趣,因此才来参加这次的交易会。”
兄弟二人一问一答,语气神态都没有多少正常兄弟之间的亲近,更多的倒是客气与隐隐的疏离,他二人虽是兄弟,容貌却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季玄婴生得好似清秋之月,如珠如宝,实在是不可多见的美男子,宝相龙树却只是普通的英俊青年,比起季玄婴自然不能相提并论,只不过他虽然相貌明显逊色许多,但眉宇之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极度自信桀骜的神采,锋芒毕露,与季玄婴周身的清傲之气相较,甚至还隐隐更胜一线,令人根本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两人淡淡说了几句话之后,宝相龙树便走向师映川,深深凝视着少年清秀的面孔,叹道:“两年不见,映川,你可知我有多么想念你……”距离得这么近,宝相龙树身上散发着的男子气息淡淡钻入鼻中,那是师映川熟悉又陌生的味道,而青年的两只眼睛里,更好似有两团烈焰在燃烧,师映川看了一眼宝相龙树,无奈道:“宝相,你能不能别一见面就说起这些事情?若是总这样,我还真没办法再跟你心平气和地说话了。”
“好罢,是我莽撞,应该收敛些,免得惹你厌烦。”宝相龙树一笑而罢,并不在意,此时季玄婴却忽然说道:“……方才的棋还没有下完,剑子,不如你我回房继续?”
师映川闻言,心中一愣,他二人方才哪里下过什么棋,季玄婴这话却是从何说起?但师映川立刻就知道这是对方在帮自己,因此面上半点不见端倪,只笑道:“正是,方才我已经输了季公子一局,这一局可非得扳回来不可。”师映川说罢,面向宝相龙树,眼也不眨地说谎道:“有时间再聊罢。”宝相龙树眼神微敛,看了他二人一眼,然后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那么映川,晚上我再来寻你聊聊。”师映川眼下只盼着把宝相龙树打发走,哪里还管得了许多,便含糊地应了一声,就与季玄婴离开了。
他二人去的是给季玄婴安排的房间,此处是分为里外两部分的宽敞套间,一进门,迎面是一架岁寒三友的大绣屏,绣屏两边设一对梅花式小几,几上一只龙凤山河宋玛瑙花觚内插着时鲜花卉,含苞欲放,空气都似乎有着淡淡的花香,另一只小几上则摆着仙葩集瑞火花罇,地上铺着毡毯,墙壁上挂着一幅笔法磅礴的山水画轴,一张供人休息聊天的雕花方榻置于窗前,上面几只织锦靠垫错落摆着,室内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处处透着古朴典雅。
两人在方榻上坐了,方榻中间是一张小桌,上面是一套青瓷茶具,从茶壶嘴中还散发出一丝茶香,显然里面不是空的,季玄婴伸出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提起茶壶给两只杯子里倒了茶,然后将其中一杯放到师映川面前。
此时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进来,橘黄温暖中带着几分沉静,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师映川坐在这雅致清净的房间里,面对着季玄婴这样如诗如画的美男子,脑海里却止不住地浮现出一个极煞风景的念头:才出虎穴,又入狼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