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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台道齐问师映川道:“……你可知道藏无真如今身在何处?”师映川当然不会说实话,面对着师祖曾经的情人,对方显然是恨极了师祖,若是自己透露了藏无真的潜修之处,澹台道齐必定会立刻前往,到时候只怕不知道会是一番什么样的场景,也许会不可收拾,师映川身为藏无真的徒孙,自然不愿意发生这样的事情,于是只努力定了定神,不让自己真实的心思有半分泄露,说道:“……师祖当年传位于我师父之后,就离开宗门外出潜修,没有回来过,具体在什么地方我并不知道,只有我师父一个人清楚。”
澹台道齐听了,似乎没有什么反应,脸上的神情更是没有丝毫被撼动的痕迹,只是将目光望向别处,就好象那里有什么东西在阻挡着他的视线一样,也或者是在思考着什么,师映川见状,爬身起来,有点想说什么的冲动,但话到嘴边,便想到了一些事,又立刻把话头给咽了下去面对着这个男人,哪怕自己有舌灿莲花的本事,也统统都是徒劳的。
想到这里,师映川便低下了头,再看不到澹台道齐的脸色如何,只是看着自己被包扎起来的右手,心中暗暗转着念头,他当然想要脱身,但理智却告诉他这种可能性实在是无限接近于零,与其想要在一位大宗师眼皮子底下溜走,还不如祈祷突然出现什么奇迹,比如自己的师父从天而降把自己救走更靠谱一些。
就这样过了小半盏茶的时间,澹台道齐才忽然收回了目光,他转脸看向师映川,削眉微挑,反而显得更俊朗一些,道:“……你师父跟你说过我与藏无真的事情?”
这话恍若一阵古怪的音波,驱开了空气,令附近的花草都尽数为之下折,伏倒一片,师映川闻言,便下意识地抬起了头,正对上一张俊朗却又显得有几分木然的面孔,那木然的神色并非是呆滞所致,而是心中巨大的混乱情绪所造成的,男子的眼睛里充斥着死寂一样的颜色,一股淡淡的气息从体内透出,那是一种可悲的气息,寂灭,心灰,枯萎,师映川看到一位武道宗师却表露出这种模样,心中竟然生出一丝怜悯的感觉,不过大宗师问的话却是不能不回答的,师映川便用了见长辈的礼节弯下腰去,恭恭敬敬地地行了一礼,又跪身叩下一个头去,这与刚才在大周皇宫里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先前只是普通的晚辈之礼,而现在却是见自家长辈的家礼,完全不是一回事,澹台道齐见了,眼中微微一动,就明白了师映川的意思,不过他也没点破少年的这点小心思,只是在心中多了许多感慨。
师映川行礼之后便站起身来,垂手道:“师祖和前辈的一些事情,有时候师父会给我说上一些……”他用眼睛觑了男子一下,继续道:“前辈的那把鹤鸣崩音虽然损伤了,不过并没有丢失,一直都还放在大光明峰保存着。”
澹台道齐的眼中突然有什么东西一闪,一时间竟是有些怔住了,在听到师映川说出后面这句话的时候,澹台道齐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出现了瞬间的颤抖,内心深处猛地涌起了一股难以言语的感情那个人,他,还保存着我的东西?
澹台道齐忽然想要放声狂笑,那些混乱的思维绞缠在一起,狠狠咬噬着他的心脏,强行注入名为怨恨的毒素,令一颗心登时紧缩了起来,此时此刻,他无法不想到藏无真,又想到了藏无真,那人深深地刻在他心底,片刻都不曾消散,澹台道齐血红的嘴唇微微抽搐不已,他似乎想要逼自己露出一丝笑容来,来证明自己并不是那么在意,可结果却是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没有办法表示出这种哪怕自欺欺人的豁达,一切的一切,早就已经不是他自己所能控制的,与那人一生的爱恨纠葛,这一切如今都过去了,可是也是刚刚开始,当年的所有记忆都还清晰无比,而他年纪虽老,却还风华尚在。
他明明是想笑的,真的是想笑,笑天下可笑之事,笑世上可笑之人,笑心中可笑之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想要狂笑的同时却牵动了心底的某个角落,喉咙里仿佛被塞住了一团乱麻,终于,当他拼了命地好歹笑了出来的那一刻,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连串的咳嗽与泪水。
无真,无真,是你负我!
澹台道齐突然间仰首长啸,啸声中充斥着难以言喻的疯狂,是令人畏惧的力量,他在舍身崖被囚禁这么多年,日日夜夜都受尽了爱恨嗔痴的煎熬,如今此身已经自由,可是那些在多年以来已经压抑到极致的情绪却在这一刻像是要撑爆了他的胸腔,澹台道齐的神智开始混乱,而在这片混乱的思绪深处,一股杀意已经渐渐升腾而起,暴戾无比,那对子夜一般的眼睛在这个时候已经隐隐漫上了一抹嗜血的红,里面集合了所有负面的情绪,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咆哮着,挣扎着,仿佛野兽即将破笼而出!
师映川眼见这一幕,心中暗暗惊骇,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得出澹台道齐此刻的异状,只怕这个男人已是暂时神智不清了……想到这里,师映川目光一闪,这难道不是最好的机会么?趁着澹台道齐暂时陷入了混乱,自己也许可以侥幸脱身!想要从一位大宗师的身边逃走,这也许就是唯一的机会!
然而就在这时,还没等师映川有所行动,澹台道齐突然间厉喝一声,扬手一斩!只见面前的小溪被当头劈开,溪水炸起,溅得漫天如雨,师映川皮肤表面的寒毛猛地一竖,突然心中就生出了强烈的警兆,他只来得及竭力运起全身的真气将自己护住,然后下一刻,一道狂暴如惊涛骇浪的剑气便正正斩来!
“……噗!”师映川张嘴就是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在好象炮弹一样被撞飞狠狠砸断了几棵大树之后,这才停了下来,衣衫碎裂,但还没等到他缓过一口气,一道与先前一样狂暴的剑气已经紧随而来!
师映川瞳孔骤缩,他勉力抬手掐出一个指诀,想要抵挡这一击,同时嘴角已忍不住流露出一丝苦笑一个发了狂的大宗师,当真是要人命啊!
然而预想中的冲撞却并没有到来,澹台道齐突然间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已经变得血红的眼睛陡然睁圆,却是有一点清明在脑海中蓦地闪耀起来,身体不由得微僵,说时迟那时快,澹台道齐猛地一拂袖,强行打散了自己发出的那道剑气,下一刻,他已经出现在师映川的面前,目光死死盯住了少年的胸口,方才师映川的衣衫已经被震得碎裂开来,露出了一大片胸膛,只见那脖子上系着一根红绳,拴着一串晶莹剔透的白色珠子,静静停在少年的胸口位置。
澹台道齐缓缓伸出手,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手不要颤抖,终于一点一点地接近了那串珠子,然后指尖便真真切切地碰触到了圆润的玉珠,顿时一股清凉无比的舒适感随着指尖与珠子接触的地方迅速传递到了全身,令人精神一振。
这串珠子正是从前藏无真赐给师映川的寒心玉,带在身上不但使人不畏酷暑,而且还有许多好处,如今已是夏季,天气变热,师映川就将此物贴身带着,保持全身清凉,没想到今日却派上了大用场,硬生生地从发狂的澹台道齐手中救了他一次。
这串珠子乃是澹台道齐当年为了博心爱之人一笑,用自己亲自费了偌大的工夫才找到的一块寒心玉亲手打磨制作而成,此时珠子的温润清凉透过手指传到身上,澹台道齐想起当年自己将此物送给意中人时,对方嘴角露出的那抹微笑,不禁整个人一滞,神情微异,白皙的手掌缓缓握住了手串,往日的多少美好画面瞬间在心中翻滚不休,一时间竟是痴了。
这时天光已经开始黯淡,黄昏已近,傍晚的暖风吹来,将先前的丝丝杀意都吹散了,师映川眼见澹台道齐安静下来,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心中充满了死里逃生的庆幸之感,这时澹台道齐却微微闭上眼睛,眉梢有些轻颤,攥住那串珠子的手也有些颤抖,师映川哪里敢打扰他,当下只得大气也不出一声,只保持着一开始的姿势不动,周围风声流缓,鸟鸣啁啾。
不知过了多久,澹台道齐终于睁开了眼睛,这时他眼内血红的光芒已经消失了,眸子恢复了清澈,只剩下寂谧的幽色在缓缓流动,他看向师映川,冷冷道:“……这是哪来的?你方才说藏无真再没有回过断法宗,既然如此,你又是从哪里得来这串寒心玉?”师映川见状,抿住了嘴,无话可说,澹台道齐忽然轻轻一嗤,道:“无所谓,你不说也罢,我虽然不知道去哪里找藏无真,但你既然在我手上,就不怕他不来亲自寻我。”
澹台道齐说着,松开了紧握着寒心玉的那只手,唇边露出一丝凄然的弧度,苦涩不尽,这是师映川第一次看到男子流露出这样的表情,只听澹台道齐喃喃道:“他与连江楼那小子情同父子,你又是连江楼的徒弟,他既然把这件东西给了你,想来应该是很喜欢你这小家伙了……”澹台道齐似乎有些失神,不过很快他就重新恢复了冷静,淡淡道:“既然是藏无真给你的,那么就归你了。”说着,见师映川嘴角还带着血迹,脸色微白,就知道是在自己刚才失去神智所造成的攻击中受了伤,当下澹台道齐也不多说,只将一根手指轻描淡写地点出,按在师映川的胸前,指尖一缕真气顿时透入,就见师映川眉头一皱,一口紫黑色的血块便被吐了出来,这淤血刚刚吐出,师映川立刻就觉得整个人轻松了很多,先前的那股憋闷不畅之感几乎已经完全消去了。
这时澹台道齐已经转身向前走,道:“……起来,跟我走。”师映川无奈,只得用手拢了拢残破的衣衫,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
夜幕刚刚降临的时候,两人已乘上了一条船,船不大,有一个能容三五人的船舱,里面有做饭的家什之物,还有一些米蛋蔬菜等等,这些东西包括船只,都是用师映川身上的银子买的,而且充当船夫的也是他,对于这种待遇,师映川当然也没什么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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