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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惊马
弘治十二年。
阳春三月,北京城笼罩在一片春色中,杨柳吐出黄色的嫩芽,远远望去像是罩上了一团轻纱,街头墙角的桃树杏树也攒足了劲似地迎风开放,吸引了许多蝴蝶在花间流连,冷清了一个冬天的北京城一下子热闹了不少,街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他们脱去冬日厚重的棉衣,沐浴在春天的阳光中,有一些爱俏的年轻人更是迫不及待地换上鲜艳的衣衫,向人们展示他们的青春胜火。
宣武门大街,行人如织,其中大多数人是到西郊或是西山游玩的,他们或呼朋唤友,或拖家带口,俱是兴致高昂、心情舒畅。行人中,有五位年轻的公子甚是引人注目,他们都在二十岁左右年纪,鲜衣怒马,分外威风。几人本来相貌就长得端正,又被身上华丽衣服衬托,越发显得唇红齿白,惹人羡慕。他们显然是已经习惯了周围人或艳羡或惊讶或忌恨或胆怯的目光,旁若无人的在大街上谈笑风生。
五人中一位年轻的公子身穿一身绿色的缂丝长袍,满脸得意洋洋,向旁边的四人炫耀说:“这匹马叫‘追风’,是我花三百两银子买来的,当真是奇快无比,人骑在上边恍若踏风而行。”
他身旁一位穿蓝色织金锦面料的年轻男子闻言嗤之以鼻说:“罗威,你向来爱吹牛皮,我打赌你这匹马肯定跑不过我屁股下这匹‘小黑’。”
他话音刚落,其余三人便一阵大笑,中间一人还添乱似地喊道:“罗威大嘴巴,敢将天吹塌。”
那叫罗威的年轻人一下子涨红了脸,略有几分恼火地说:“我所说之话着实不虚,要不,谁敢跟我赛赛。”
听了罗威这话,其他三人便一起撺掇穿蓝色织金锦面料的男子说:“延龄,听罗威这话,分明是不服气,快来教训一下这厮。”
那叫延龄的男子白皙的脸上浮上一丝得意的颜色,打着哈哈说:“罗威,你可愿跟我比试一下?”
罗威看了看街上的行人,有几分犹豫地说:“此处行人众多,咱们等出城到了西郊空闲处再比试吧。”
叫延龄的男子骄横地说:“怕什么,若是马好,自是腾挪自若,越是人多的地方,越能显出马的能耐来。”
旁边三人又起哄道:“罗威,你别是找借口吧,再说,就算吓了一两个行人,冲着延龄建昌伯的名号,也是不敢声张的。”
原来,那叫延龄的男子正是当今张皇后的弟弟张延龄,因为张皇后与弘治帝感情甚是深厚,张延龄年纪轻轻便被授予“建昌伯”的封号。
罗威见几人不依不挠,哪肯失了面子,当下把胸脯一挺,对着几人说:“这可是你们说的,若是等会有了什么闪失,都算到延龄身上呀。”说完之后,一夹马腹,高喊道:“驾——”那马就如同一道闪电,向前方疾驰。
张延龄见罗威所骑坐骑果然厉害,面上一紧,生怕在同伴面前没了颜面,赶紧一抖缰绳,不甘示弱地向前追去,剩下三人在后面哈哈大笑。
宣武门大街虽然宽阔,但是因为行人众多,仅有一丈多地可供骑马之人通过,一些骑马的行人都是拉紧了马缰,生怕冲撞了旁边行人,忽然间有两匹马大大咧咧、一前一后地奔出,都不禁有几分愕然,连带着旁边的行人,都是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两匹马疾驰,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延龄与罗威所骑俊马都不是凡品,两马你追我赶,一会儿你超我几尺,一会儿我多你几尺,争得也甚是激烈,两人俱是血气方刚,到后来都不禁有些急红了眼睛,各不相让、争先恐后地追赶起来。过了一会儿,张延龄好不容易把罗威撇在后面,他心里一阵窍喜,又怕罗威赶上来,便拼命用马鞭抽马,那马被鞭子抽得急了,也是使足了全身力气,拼命向前奔去,张延龄只觉把罗威远远抛在后面,料定罗威肯定追不上自己,正在得意洋洋功夫,忽然远远看见一个孩童蹒跚迈着小腿,正从大街一侧向另一侧走去。张延龄不由吃了一惊,赶紧拉马缰,那马却根本停不下来,仍是发疯了一般向前冲去。张延龄拼了全身力气去拉手中马缰,马鼻子吃痛,速度倒慢了几分,但仍是眼看着就向着那孩童奔去,几步就要踩上那孩童,旁边行人也是看傻了眼睛,有胆小的妇人禁不住把眼睛紧紧闭了起来,生怕看到血腥的一幕。
就在刹那间,眼看马就要撞到那孩童身上,一道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奔了过来,长臂将孩童一卷,纵身一跃,竟是闪开了奔马,生生将这孩童从马蹄下救了出来。张延龄在马上还没看清楚这一幕,就感到马一面奔一面颠起来,原来他心里紧张,死死拽住缰绳,马痛得厉害,就有些发狂,竟想把背上的人颠下来,张延龄一个不稳,从马背上重重摔了下来,只觉得顷刻间天旋地转,脑袋发晕。他这边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到周围人群高喊:“这马受惊了,快快闪开。”原来,他所骑的那匹马竟狂性大作,不管前面有没有行人,只管横冲直撞。就在大家慌作一团时,只见一人从人群中闪出,纵身一跃就跳上马背,死死拉住缰绳,任那匹马颠来颠去,却是始终不放开手里的缰绳。那马又发狠挣了几下,那人将身体牢牢贴在马背上,夹紧马腹,那马见甩不开所骑之人,也渐渐没了脾气,将速度放慢,那人一声长喝:“吁。”马应声也就停了下来。
周围游人见受惊马匹被人制服,都渐渐平静下来,纷纷围过来看制服这惊马的人,只见那人二十岁左右年纪,两道浓眉,眼睛又黑又亮,坐在高头大马上,让人顿觉威风凛凛、雄姿英发。
年轻人见周围并未有人被马踏伤,也是长出了一口气,一拍马背,驱着那马回头跑去,那马被年轻人制服,当下老老实实迈着碎步,一路小跑起来。片刻功夫,那年轻人已调头跑到一位男子面前,这男子约有三十岁左右年纪,脸上虽经历了风霜的侵袭,但双眼依然炯炯有神,唇上一抹黑髭,嘴角隐隐有抹淡淡的怒意,他背手而立,有如一棵青松,让人一见倾心、赞叹不已。中年男子见年轻人在自己面前停下来,一翻身就从马上跃了下来,禁不住赞道:“润泽,你马上功夫又俊了几分。”他声音醇厚,短短一句夸奖就让年轻人兴奋得涨红了脸。
叫润泽的年轻人连忙摆手说:“这点功夫让大人见笑了。”末了又语带佩服地说:“大人,你刚才出手真是迅速,眼看着那马就要踩住那孩童了,如果不是你及时相救,他今日性命就难保了。”原来,刚才正是这中年男子见情况紧急,伸手将那孩童救了下来,他身边年轻人随即跟着制服了这匹马。
那被救孩童的爹娘早在一旁不住地千恩万谢,中年人见孩童无事,就准备和年轻人一起离去,那孩子的爹娘拉住中年人的衣裳,一定让中年人留下名字,好找个机会报答。中年人哪肯说出自己名字,嘴里只说“不用客气”,可惜这对夫妇甚是坚决,死活不肯松手,旁边年轻人见中年人一时走不开,在旁边笑着说:“我们大人姓丁单讳一个四字,人称金刀捕快。”这对夫妇还没反应过来,丁四已分开他们,对年轻人说:“润泽,走,看看谁如此大胆,竟敢在闹市驱马狂奔。”一面说,一面大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