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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叫山喊了一声“冲啊——”,似在静夜之中,生生爆出了一声惊雷,震得天颤地摇,草倒树斜……大头、满仓、三旺、宝子四人,也高喊着“冲啊——”,饶家三兄弟和七庆,从车底下翻身而起,操着铁家伙,也一齐喊着“冲啊——”,众兄弟疾步向前追击,踏得大地一片尘烟……
这般情势,这等阵仗,那些执火把者,如何还敢将火把捏在手里?若如那般,岂不是等着明着再挨刀?便一边丢火把,一边拼了命地逃……
人在极度恐惧中,迸发出来的能量,远远超过人在亢奋时,产生出来的动力!那伙柏树寨的人,因着要保命,腿脚飞似电光,众兄弟尽管也大步猛赶,但总是差着些距离,总也撵不上……
七庆跑得急,黑咕隆咚的,忽被脚下的一块石头绊倒,亏得手撑得快,才免于摔个驴啃泥,但手掌还是擦破了皮!七庆恼了,拣起那块石头,奋力朝前丢去,大喊着,“砸死你们些狗球货……”!石头飞出去,没砸到任何人,重重地落在了地上……这下,那伙人更是惊惧不已,仿佛烈驹再被抽了一鞭子,愈发跑得飞快……
前面有一条小岔道,岔道两侧有一些黑乎乎的影子,大许是些树木……那伙人飞快地朝小岔道跑去,转瞬间看不到人影了……
兄弟们一时撵得性起,正欲朝小岔道拐,陈叫山晓得穷寇莫追的道理,何况此地地形又不熟悉,黑灯瞎火的,若是再中埋伏,那就糟透了,便赶紧将手一拦,“停——由他们去吧!兄弟们,咱回……”
跑了两大趟,兄弟们坐在车前,忽然感到了腿酸嗓子干,一边喘气,一边从车上拿水来喝。七庆将皮囊子,堵在嘴上,“咕嘟嘟”地灌个不停,鹏天急了,一把夺过来,“庆,你娘坐月子,是不是盐吃多了?就你一人渴啊?”七庆正要发火,见鹏天自己没喝,却将皮囊子递给了陈叫山,便不再吭声了。
陈叫山从皮囊里倒出一丁点水,只润了润嘴皮,便又递给了三旺,三旺喝了一点儿,又递给了宝子,宝子递给面瓜……一圈轮下来,水反倒没喝下去多少,皮囊子再回到七庆手里时,七庆却不喝了,冲鹏天摇摇皮囊子,“来,天儿,你娘坐月子光喝不吃吧?”鹏天还未开口,鹏飞不乐意了,一把揪住七庆的脚腕,一拉,七庆便躺在地上,“庆,你嘴巴放干净点儿……”七庆尽管躺在了地上,但另一只脚,也不闲着,一下朝鹏飞的脸上蹬来,鹏飞一闪,又一抓,将七庆的两条腿全抓住了……
“哥,你干啥?咱都是兄弟……”鹏云蹲在鹏飞身前,劝鹏飞松开手,鹏飞先将七庆的脚高高一抬,再使劲朝下一放,七庆哎哟一声,抱着脚,满地打滚……
陈叫山原本正在车上为二虎找创伤药,二虎的屁股中了箭,尽管血止住了,但疼得不敢坐,躺着也疼……见七庆和饶家三兄弟闹闹腾腾,转过身来,“闹够了没?”
七庆不再打滚了,鹏飞不再嘟噜着嘴了,鹏天也不再紧握拳头了……
夜,忽地变得静若深谷,没有虫鸣,没有夜鸟叽喳,没有兽类蹿腾啸叫,啥都没有了……斑斓色彩,令人目眩,全然一片白,更令人目眩;噪音令人耳朵疼,极度的静寂,反倒更会令人耳朵疼……
极度静寂中,所有人都听见了,陈叫山长长重重的一声叹息,陈叫山将找出的创伤药,交给大头,让大头为二虎去敷药,坐下来,看看众兄弟,忽然问,“兄弟们,你们现在是不是后悔跟了我陈叫山?”
众兄弟皆不说话……
片刻,七庆开了口,“队长……不是我后悔……真的不是……队长,你……”七庆声音忽地变得凄楚,“队长……你知道么,我娘饿死了,我哥为了给我抢吃的,被人砸得脑浆子流了一地……后来,我爹为了给我攒吃的,也饿死了……我爹咽气前,人瘦得就剩下一张皮,轻得不及一张纸,拉住我的手,要我一定好好活着,好好活下去,就是当牛做马,也要活下去……将来娶媳妇,生娃,不要断了祖宗香火……”
陈叫山听着七庆在哭,鼻子也一酸,便将鼻子拧了拧,故意狠狠地朝地上擤了些鼻涕,用脚去搓土,盖鼻涕,一下一下地拿脚蹭着土,“庆,我知道……你跟了我陈叫山,是看得起我陈叫山!我遇见了你们,选了你们做兄弟,那也都是几辈子才修来的缘分……是,兄弟们跟了我这些天,啥福没享上,罪倒吃不少,肚子都混不圆,整天价还不消停……可是,你们想过没有?如今是啥年景,啥世道?只要有一口气还喘着,咱就得拼——不拼,图个安逸,图个消停,咱就保证不饿死?不被人打死?不受人摆布,不受人欺负么?这世道,根本就没有道理可讲……只有拼,只有拼下去!不拼,有可能会死,拼了,还不一定就死,那咱为啥不拼?拼个痛痛快快,拼个风风火火,拼个轰轰烈烈……就算有一天,咱拼死了,九泉之下,见着亡亲,咱也不愧……”
“扑棱棱棱……”不远处忽然一阵异响,惊了大家一跳,打断了陈叫山的话,众人转头看去,原来是一群野鸟,从一片林子里飞了起来……
陈叫山牙根一咬,站起身来,手握车把,紧紧一捏,“走,兄弟们,咱们得离开此地,这儿不大安全……”
众兄弟纷纷起身,各自回到各自的位置上,二虎忍着屁股痛,要去拉车,满仓拦住不让二虎拉,结巴着说,“我……我行……”二虎便由大头搀扶着,满仓一人将套绳套在肩膀上,使劲蹬地,头车便动了起来……
没走几步,那两个柏树寨的俘虏,忽地有一人躺在了地上,满地打着滚,另一个便去拉……陈叫山急忙回身去看,却见躺在地上那人,竟口吐白沫,两条腿一下又一下地蹬着,蜷着……
“我弟弟的羊儿风又犯来了……”蹲在地上那人,愁苦地说,“你们走吧,我留这儿看弟弟……”
“那咋成?这儿黑灯瞎火的……”陈叫山将躺在地的那人,架了起来,“走吧,我背着他……”
这时,忽地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啪啪啪啪”,只感觉朝这边跑来,却不晓得有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