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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清伯回府后,歇了一日,就让自己嫡妻赶紧入宫去。这次他千叮咛万嘱咐,让嫡妻万万不可再惹恼了李太后。
武清伯夫人胸脯拍得响极了,“还用得着你说,我都知道了。你呀,就安心在家等着吧。”她把武清伯拉近来,压抑着激动的声音,“郑家送来的那六千两银票我都给兑成了银子,就搁你床头呢。”
武清伯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唯一喜欢的就是数钱。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堆在眼前,两只眼睛都放光了。他捏了捏武清伯夫人有些松弛的脸,“还是夫人懂我。”
“那是。”武清伯夫人一伸手把武清伯的手从自己脸上挥开,揉了揉有些泛红的脸颊,“知道我好就少收些小妾,家里屋子是多,也不是这么个装法。”
武清伯打着哈哈,“等你回来我就都给利索收拾了。”
武清伯夫人斜睨了他一眼,两人做了不知多少年的夫妻了,对方心里那点小九九她岂会不知。只不过顺水推舟权作窝心的好听话,让自己心里舒坦罢了。
“那我可走了啊。”武清伯夫人拢了拢头发,将耳边的发丝拨到后头去。
武清伯亲自把人送到马车上,“夫人走好咯。”等马车走出二道门,再看不见了。他立刻转回,一头扎进新纳的小妾房里去,将软作一团的身子搂进怀里,啪啪地在人脸上亲了两口,“我的小乖乖哟。”
小妾半推半就地顺势叫武清伯压在榻上,衣衫渐渐凌乱,里衣被踢到了床下。
武清伯夫人的陪嫁在门口转了一圈,听见里面的声音后默默记在心上,准备等武清伯夫人回来后就告状。
武清伯夫人这次入宫还是挺顺利的,虽然之前李太后曾经放过狠话,说以后不准武清伯夫人入宫。总归只是说说。
只是见了人,没给人好脸。
武清伯夫人只作没瞧见,皮肤松弛的脸上层层叠叠都堆成了一朵菊花样子,“奴家给太后娘娘请安了。”她咧着嘴,调门儿高高的,生怕李太后没听见,“娘娘听说了没?今儿个你家兄弟可是给你长了脸了!”
李太后硬邦邦地吐出一句,“听说了。”她的双眼里有一层白色的半透明膜一样的东西覆盖着眼珠子,看人视物极不清楚。武清伯夫人仔细打量,发现又比自己上一次来严重多了。
这次武清伯能提出解决尼堪外兰之事的建议,李太后心里很是宽慰。难得兄弟聪明一回。但这样的方法,绝不是武清伯能想出来的。李太后便打探道:“这些日子武清伯在和哪些人相处?你可知道?”
武清伯夫人撇撇嘴,“他的性子娘娘还不知道?整日不是抱着这个,就是搂着那个。正经事儿是不做的。”她腆着脸对李太后笑道,“多亏了有娘娘,否则就他那性子,怕是现在子承父业在做泥瓦匠呢。”
李太后微微皱眉,没有人替武清伯出谋划策?自己兄弟性子自己清楚,她是打死都不会信武清伯一拍脑袋就有个主意。她朝武清伯夫人的方向看了看,既然不愿说,就罢了。心里却有些怅然,这样的人可万万得留住了,以后还能继续辅佐武清伯府。
当然,如果能为己所用,自是更好。
李太后现在还没能彻底放弃将朱常洛推上太子之位的念头。有了嫡子是不假,但拿同日出生的朱常洵和朱常汐比,那就是一个天一个地。朱常汐的身体算不得好,出生至今已是几个月了,每月都有个小病小痛要喝药的。反观朱常洵,一个乳娘还不够,一日得有两三个乳娘才刚饱,打出生就没听说得过什么病。前几日听说力气大得还将近身服侍的乳娘给打了。
前有早慧的朱常溆,后有康健的朱常洵。朱常汐这个嫡子将会很不好做。尤其是朱常洵在后面立着,一个风吹草动就会被拿来比较。
李太后默不出声地理了理衣服上的褶子,垂目细思。只要朱常汐不显,自己大可以提出立贤而非立嫡。朱常溆纵早慧,却是个瘸子,一母同胞的朱常洵虽康健,但次序太靠后,根本挨不着。
只要占了长的朱常洛能比嫡子好些,自己就有足够的借口提出来。
为着江山社稷着想,难道百官想要一个庸君不成?那样的未来天子,真能够资格坐上九五至尊的位置?
朱常洛还是有机会的。自己得再督促督促王淑蓉好生教导才是。
这般一想,李太后的心情就了许多,对武清伯夫人的脸色也不像一开始那么冷淡,有些热络起来。甚至还给了个笑脸,唬得武清伯夫人心里吓了一跳。
“你回府之后仔细查查,若兄弟身边有什么能人异士,将人带进宫来,哀家瞧瞧。”李太后笑道,“你们有些事不知道,总有那么些人想着借外戚之名作威作福,行小人之事。哀家得见过,考较考较此人的人品,才能放心让他辅佐武清伯。”
武清伯夫人忙应道:“娘娘说的是。奴家一回去就查,务必将这个人给揪出来,带给娘娘见见。”
李太后怕她行事太过火,赶忙补充道:“若真个是奇才,可万万莫要冲撞了人家。”
“娘娘放心,奴家自省的。”武清伯夫人一拍手,“说起来今日不见皇长子?”她环顾四周,侧耳细听也没能听见小孩子的动静。
为了能让朱常洛在登基后能帮着李家,李太后常让他们见面,打个感情基础。武清伯夫人在这上头倒是个灵醒的,见了朱常洛就知道李太后的意思,自然对这个有些懦弱的皇长子非常热络。
李太后摆摆手,“今儿他在恭妃那处,哀家现在眼睛不好,怕到时候撞着孩子,倒叫他受伤。”
而实际上,是朱常洛又病了。王淑蓉怕儿子的病气过给了李太后,才拘着他不许来。她很明白自己现在手里什么都没有,唯有依靠李太后。若李太后去得早,那她就只有被别人嘲笑的份儿了。人瞧着她日日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李太后长命安泰,只觉着王淑蓉有孝心,可背后的缘由,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武清伯夫人没能见着皇长子,觉得有些遗憾。本要给孩子的东西也就藏着没拿出来。让李太后转交,和自己亲自给,这可就是两码事儿了。
姑嫂二人说了一会儿家常,武清伯夫人就回府去了。一个是李太后脸上有了乏意,另一个,武清伯夫人并不放心武清伯。她等着回府之后就拿着木棍子打上门去找那个小妾的麻烦。
武清伯夫人的想法很简单。你要纳妾,行。但庶子庶女一个都不许留。庶子要同自己生的儿子争家产,庶女还得花费家里的银钱置办嫁妆。武清伯府的产业再大,她也一点都不想分出去。那些家产全都留给儿子不好吗?那些额外的嫁妆一并给了女儿不好吗?
想靠着肚子上位?武清伯夫人心里冷哼,也得先过她这一关。
李太后对这些并不十分留心,三妻四妾本就是寻常事。人两夫妻的房中事,自己并不适合插手。只兄弟别太过分,让言官给弹劾了就行。
前几日,郑梦境还和朱翊钧商量着要不要请冯保入宫。郑梦境想起自己要问的事,心里痒痒得很,没憋过几日就缠着朱翊钧要他把冯保叫进宫来。
“陛下将大伴叫到翊坤宫来就好啦,到时候处理完了政事,就上这儿来。咱们三个人乐呵呵地吃一顿饭。”郑梦境抱着朱翊钧的胳膊摇个不停,“啊,奴家到时候亲自下厨给陛下做饭好不好?”
朱翊钧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冯大伴的面子还真大,朕都没尝过小梦的手艺。”
郑梦境噘着嘴,“不是送了好些腌菜去乾清宫了嘛,哪里就没尝过了。”
“冷冰冰的腌菜怎能和热乎乎的饭菜相比。罢罢,就听你的。”朱翊钧忍俊不止地笑道,吩咐张宏,“张大伴,这事儿就交给你吧。你和冯大伴是老相识的,若是他还心存怨望,就劝劝他。”他斜了抱着自己撒娇的郑梦境一眼,“就是看在皇贵妃娘娘的份上,好赖也进来一趟才是。”
张宏掩嘴笑道:“老奴领旨,这就去办。”
张宏临时调了休沐,乔装一番,就出宫去了冯府。
冯保正在榻上逗一只冯邦宁新送来的鹩哥,听说老朋友来了,不禁喜上眉梢,叫下人赶紧将人迎进来。自己还特特地招来家人子,将身上这件半新不旧的青布长袍给换了新制的袍子。
双腿废了之后,冯保整日枯坐家中。虽也不是完全没有乐趣,总归要比过去清闲许多。当年常常串门子的那些人,如今走的走,死的死,剩下的也不再来烧冷灶了。难得有人上门和自己说说外头的新鲜事,冯保自然高兴。
冯佑是个混子,当时身为都督也没能做出什么成绩。经上次之事后,冯佑的官职就被一撸到底,到了后来也没给还回来,一直在家混吃等死。倒是冯邦宁算是个争气的,在任上就和上峰下属打好了关系,被夺官后,没几日就又被叫了回去。
只冯邦宁年轻,经历有限,和冯保不大谈得拢。
没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冯保心里还是挺抑郁的。
张宏在正堂端起手边的迎客茶,揭了盖子,朝茶汤上轻轻一吹,茶香扑鼻而来。
好茶!
张宏抿了一口,心里一时猜不出是哪处的。也无妨,等会儿向冯保要个几两,他应是不会在意的。
冯保是叫下人们抬着出来的。他一出现,张宏就笑上了,“这是去见姑娘家呀?还新衣裳新鞋子的。”
冯保的嘴也不落人后,“你不就是那个姑娘嘛。”
二人相视一笑,爽朗的笑声传至堂外。
冯邦宁打边上路过,不禁笑了。
大伯已经许久不曾这么开怀了。
他也知道冯保在家里其实待得并不是极舒服,今日见大伯高兴,自己心里也舒坦多了。
堂内两人各自落座后,冯保便道:“今儿张大贵人上门来是做什么的?”他对张宏熟知得很,指了指对方手边的茶,“该不会是鼻子太灵,在宫里就闻到了我这儿的新茶香吧。”
“哎,还真叫你说着了。”张宏招呼冯家下人过去,“上你家大爷茶房,把这茶给我包个三斤带回去。”
“三斤?!”冯保瞪大了眼睛,竖起三根手指,“你这是狮子大开口啊。”
张宏“嘿嘿”笑着,“三斤茶叶算什么,回头我拿五斤来还你。”
冯保笑眯了眼,“三斤就三斤。”他让下人去包茶,“你素来是识货的,这茶不错吧?京里可还买不着呢。”
“哦?”张宏挑高了眉毛,“是谁孝敬的?”
“郑娘娘的娘家人。”冯保往后舒服地靠在椅背上,“送的也不多,统共二十来斤。我自己都一直没舍得喝,等心痒痒终于憋不住了才叫人去拆。谁晓得大半都让邦宁那小子拿了去送人,真真气煞我了。”
张宏大笑不止。
冯保两条眉毛倒竖,“你晓得那混小子怎么同我说的?”他眉毛一挂,作一副委屈样儿,“我当大伯你嫌那茶不好,所以就想着摆着也是浪费了,索性拿去做了人情。”
他拍着自己的两条腿,“要不是现在走不了,我一准拿着棍子追得那小子满院子跑。”
听冯保提起自己的腿,张宏笑意微敛,“还记恨陛下不?”
冯保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权当是还了陛下这些年来给我的恩荣。”
下人抱着包好的茶叶过来,摆在张宏的手边。
张宏摸了摸用笋壳包好的茶叶,淡淡道:“陛下说……想要见见你。怕你不愿进宫,所以特地让我来当说客。”
“呵。”冯保笑了,“那我可真是好大的脸面,竟要劳动上张大伴。”
张宏微微一笑,“要说是陛下请你入宫,倒不妨说是郑娘娘想见你。”
冯保略一思索,“郑娘娘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你可知她为何要宣我入宫?”
张宏摇摇头,“这个倒是不曾,不过想来不会是小事。”他端过茶碗,抿了一口,两只手抱着温热的茶碗取暖,“郑娘娘是个心善人,于你我的恩情实是不小。”
他望着冯保,“我这条命可以说是郑娘娘给救下来的。”他又指了指冯保,“你的命,也差不多。当日郑娘娘可没少想法子。”
冯保笑道:“你这番话说出去可使不得。”他促狭地看着张宏,“你这是来给陛下当说客的,还是替郑娘娘当说客的?”
“你觉得,我冯保是那种人不成?”
张宏指了指桌上的茶叶,笑道:“就是冲着这茶,你也断不可能回绝了不是?”
冯保大笑,“是这个理。”
因冯保腿脚不便,需要准备的东西有些多,所以二人商定,后日便入宫。
两日后,冯保坐着轿子到了宫门口。那儿早就有郑梦境提前派去的人抬着肩舆等着,冯保乐呵呵地坐上去。
这还是自己头一回在宫里不用走路的呢。
肩舆一路从宫门口抬到了翊坤宫。内监将冯保从肩舆上抬下来,扶着他进了正殿。
今日冯保入宫,朱翊钧和郑梦境没告诉旁人。一来冯保腿脚不便,便是入宫后也无法挨个儿地去给贵人们见礼;二则郑梦境叫人入宫,是为了私心。
“冯大伴。”郑梦境牵着朱常溆起身,她指着冯保对朱常溆道,“这是自你父皇还在襁褓时就贴身服侍的冯大伴。”
朱常溆微微歪头,打量着冯保,“冯大伴。”
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老人家,除了面上无须外,并没什么特别的。
冯保拱手施礼,“这是二皇子殿下吧?老奴给殿下请安了。还请殿下恕老奴不能行跪拜之礼。”
“冯大伴身有不便,毋须多礼。”朱常溆看了眼郑梦境,随着母妃乖乖坐好。
郑梦境心里七上八下地直打鼓,她不确定今天冯保会给自己一个怎样的回答。但人都请来了,总要说的。
“大伴入宫一趟不容易,也是本宫心血来潮,想见见大伴,虽有书信往来,到底不比瞧见了人安心。”郑梦境略有歉意,“还请大伴别气恼。今日就留在宫里用膳吧,本宫亲自下厨。陛下正在乾清宫接见内阁大学士,等会儿就来。”
冯保点点头,“老奴有幸,竟还能尝到娘娘的手艺。”
郑梦境深呼一口气,把朱常溆往前推了推,“今日叫大伴来,本是为了溆儿。大伴服侍陛下已久,对朝政之事了如指掌。本宫不熟悉,也只得请大伴来解惑了。”
“哦?”冯保看着朱常溆,“不知殿下有何困惑?老奴若能解答,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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