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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相接处出现一道橙红,深蓝的天穹在那里颜色渐浅,好似倒扣的一弧蛋白。
“天要亮了。”裘树民道,“掌门会回来寻我们的。”
钱昭站起来,俯身敲了敲僵硬的双腿,心道没冻死真是运气太好了。
裘树民见她一径往外走,不由问道:“你去哪里?”
钱昭回头道:“到高处去等着你家掌门。窝在这里,她能瞧得着咱们倒怪了。”她迎着晨光攀到坡顶,发现其上还有一个更高的墩台,便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站在高台之上,朝东方望去,丝带一般细长的河流并未封冻,不知画了多少“几”字从天边蜿蜒而来,其上水汽蒸腾笼了一层薄雾。太阳在此时跃出地平线,将目所能及的一切都染成了或深或浅的金红色。
高处无所遮蔽,大风刮得钱昭身上厚重的羊羔皮大袄像旗帜般翻飞招展。用戴着手套的双掌捂住冻僵的脸颊,闭上眼感觉衣袍犹如双翅舒展,这一瞬仿佛能乘风而去。
站在风口并不好过,很快便支持不住,就在她爬下土墩的那一刻,西北方的雪原上出现了一个黑点。那黑点渐近,能看出是一人一马。钱昭的心悬了起来,直到那骑手的衣饰形貌可以分辨,她才挥舞着手大喊。
秦殊华老远就看到高坡上一人蹦跳招手,心中一松,驭马飞驰而来,待到十几丈处,便见钱昭从那墩台上滚了下来,扑倒在雪地里,十分狼狈。秦殊华飞身下马,上前将她提起,笑道:“终于找着你了。”
钱昭见她满眼血丝,想是寻了一夜,又发现她孤身一人,便问:“刘大哥呢?”
“昨夜雪大,走散了,应是无事。”秦殊华道,“老裘在何处?”
钱昭便领着她到坡下去寻裘树民,又问:“马贼还在找咱们吗?”
秦殊华淡淡道:“我杀了三个,剩下的大概也找不到我们。草原大着呢,下回碰着也不知什么时候。”
裘树民在山坳避风处正等得心焦,见到秦殊华又是一番惊喜。因他受了伤经不住颠簸,便寻了一块原来车厢的木板做了个雪橇,让马拉着。
当秦殊华看到一团血肉模糊的狼尸,向裘树民问:“你干的?”见裘树民摇头指了指钱昭,她不禁叹道,“可惜了一块好皮子。”
“差点被它连骨带肉啃了,还管什么皮子。”钱昭把自己的包袱绑好,问道,“那两箱金子怎么办?”
秦殊华并不吃惊,回道:“这也搬不了,等寻到牧民买了车再来取。”
裘树民捡回一条命,更不稀罕黄金,道:“快走吧,幸好昨晚那是头孤狼。”
世事便是怕什么便来什么,三人行了没多远,便遇到一群吃着不知什么牲畜腐尸的草原狼。
群狼见到他们,纷纷停止了进食,稍稍散开蓄势待发。
“乌鸦嘴。”钱昭嘟哝了一句,不由自主地默数起狼的数量。她还是头一次这么清楚地观察狼群,它们有着灰白交杂的毛皮,粗壮的貂尾,银色的眼瞳仁极小,表情并不凶恶,望着你的模样仿佛还带着笑。
雪地上被啃食的牲畜只剩下半幅躯干,内脏已经掏空,血红的肋骨还带着些肉渣,显然并不够它们饱餐。
“十……十六头。”钱昭说。
秦殊华跳下马,拔剑出鞘,道:“闭上眼。”
钱昭腿肚子打颤,却道:“不。”
秦殊华并未回头,只是道:“那便仔细看着。”
三头狼率先冲了过来,秦殊华飞起一脚踏在了其中一头的鼻尖上,手中的剑弧光一闪,另一头狼两条前肢齐根而断哀鸣着倒地,接着她一扭身,剑尖以不可思议地角度刺入被踢中鼻尖那狼的脖子,直贯而过,一甩一抖狼尸便飞出去,重重摔在了断肢的同伴身旁。
第三头狼冲着马匹直奔而来,那马受惊嘶鸣,蹦跳着将钱昭颠了下来。钱昭一骨碌坐起来,连滚带爬地躲到裘树民身后。裘树民抬起弩机,“嗖”一箭便将狼钉在了地上。
血激起了狼群的凶性,同类的惨嚎也让它们有所顾忌,三人与狼群就这么对峙着。
此时,脚下忽然微微震动起来,雪原就像蒙了白皮的鼓,有人在远方不停敲击着,这鼓点越来越频密越来越响,然后就见一大群黄羊从山包上朝他们飞奔而来。
秦殊华和裘树民也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黄羊,铺天盖地如潮水般奔涌而过。还未来得及感叹,又见紧随羊群出现的是无鞍的马群。这些马经过一个寒冬的磨砺,竟然丝毫不见消瘦,每一匹都是毛皮油亮膘肥体壮,显然是被精心喂养。
蹄铁踏在原野上,将积雪溅起,飞舞的雪沫化开成了雾气,白茫茫的雪雾中一匹又匹空马奔腾而出,然后,随之而来的便是盔甲鲜亮的骑兵。
清军!秦殊华心中凛然,后退靠向雪橇中的裘树民二人。她舔了舔干裂的唇,心中转着念头,若是扮作牧民有几分把握能安然脱身。忽然,握剑的手被人按住,回头见钱昭望着她道:“待会你们别说话。”
前队骑兵并不理睬他们,追着黄羊飞奔掠过,正庆幸着,后至的清军中有十几骑停了下来,将他们团团围住,用秦裘二人听不懂的话语高声喝问。
他们只是问:“你等是何人?”
钱昭站得笔直,仰起脸以满语回道:“我们是平西王麾下副将沈朝华的家眷。”
秦殊华见此情形便即还剑入鞘,她虽不明白这番对答说的什么,但也只能选择相信钱昭。千军万马之中,哪怕绝世武艺也没多大用处。
为首的军官将信将疑,吩咐了身边小兵禀报上司。没过多久,又有数骑奔驰而来,绕着他们转了一圈,领头的那人居高临下地盯着钱昭看了半晌,突然以汉话问:“你是……宋椿姑娘?”
钱昭心头一跳,一时想不起何时见过此人,仰头端详他良久,眯着眼问:“阁下是?”
那人翻身下马,走到近前笑着说:“姑娘嗓子好了么?”
“啊!”听了这话,钱昭终于忆起他是谁,两年前,便是这人替南下的清军搜罗女子。真有些麻烦呢,应对起来更须小心。她思量片刻,福了福道:“伊将军,别来无恙。”按满洲习惯,不管是日常称呼还是公私文牍,皆是称名不举姓。但汉人看来,直呼名字十分无礼,故而以己度人,便常将满人名儿的首字当作其姓氏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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