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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帝国皇帝哈德良,”有乐不安地转面,悄声问道,“一千多年前的五贤帝之一,不停地向我递来什么样的眼色?”
“应该庆幸你得到的是友好的眼色,”信孝抬着瓜闻了一下,又吃一口,在旁说道,“秋波。就是这种眼神儿了!”
“先别忙着吃瓜。”长利在渔网裹缠中挣扎道,“快帮我脱身!”
“刚才那个是谁呀?”我拉扯着网索,低声问有乐,“为什么对你这样好?”
“勇帝,”蚊样家伙旁边一个毛发乱糟糟之人挤在网里说道,“出生于西班牙伊达里卡,是他的前任皇帝图拉真的表侄。长大后与表叔图拉真的侄孙女结婚。从早年起,他就跟随图拉真转战各地,深得这位皇帝的赏识,被不时委以重任。哈德良身材高大雄壮,留着厚密的卷发,眼神犀利。行军打仗时,他不畏天气和地形的变化,与士兵们吃同样的饮食,喝廉价的酒水,深得士兵爱戴。世人历来对他风评较好,个人爱好也很丰富。他是一位博学多才的皇帝。”
蚊样家伙点头说道:“哈德良皇帝喜爱旅游,其生活几乎是始终处在永无止境的旅途之中。外号勇帝的哈德良完全不顾季节和气候的变化,他始终光着脚徒步在喀里多尼亚的雪地和埃及的酷热平原上行军;在他统治期间,帝国所有的省份没有一处不曾受到这位帝王的光临。后世有这样的评价:哈德良强烈的好奇心和虚荣心导致他一时成为一位了不起的皇帝,一时成为一个可笑的舌辩之士,一时又成为一个充满嫉妒心的暴君。当然,其行为总的趋向是公正与温和。”
“他是古代罗马‘五贤帝’之三,”蚊样家伙旁边那个毛发乱糟糟之人挤在网里说道,“哈德良是一位博学多才的皇帝,在所有的罗马皇帝中他是最有文化修养的一位,其在文学、艺术、数学和天文等领域都造诣颇深。虽然他出兵剿除反叛的‘星辰之子’西门一派,据闻‘星辰派’却又因他才得以留存不灭。他具有艺术家的气质,这在他的诗篇中,在他的建筑设计中,以及在他的生活方式中,都充分地表现出来。他非常热爱古希腊文化,并成为第一个蓄须的罗马皇帝。”
长利在渔网里憨问:“所谓‘五贤帝’都有谁呀?”
毛发乱糟糟之人挤在网里说道:“又称五贤君,指的是公元九六年至一八零年期间统治罗马帝国的五位皇帝。其中包括‘过分节约者’涅尔瓦、‘最佳元首’图拉真、‘勇帝’哈德良、‘庇护者’安敦尼、‘哲学家’奥勒留,并称五贤帝,这五位帝王统治时期给罗马带来了一段黄金时期和空前繁荣。”
“暴君图密善被刺客杀死后,元老涅尔瓦于公元九六年继位,开创了‘五贤帝’王朝。到了安敦尼即位时,罗马帝国达到极盛。”蚊样家伙在网中说道,“涅尔瓦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元老,其被推选的原因是他当时已经相当老了,而且膝下无子。但是他的过分节约造成了军队的不满,加之他在军队中缺乏威信,终于导致近卫军的叛乱。这件事给了他很大的教训,使他彻底认识到,没有军队支持的元首是无法对帝国行使统治的。于是,他便效法奥古斯都,认养拥有兵马的外省总督图拉真为继子。图拉真是一位善战统帅,而在他的背后则有强大的日耳曼军团。涅尔瓦这个举措是非常明智而且得当的,后来的史实证明它不但选对了继承人图拉真,而且开创了当时还算良好的制度‘养子继承制’。直至最末一个‘贤帝’奥勒留去世,他的亲生儿子康茂德继位,其残暴统治终结了五贤帝的美好时代,而罗马帝国也自此一蹶不振,由极盛走向衰落。康茂德生性懦弱,色厉内荏,重武轻文,统治时期实行暴政,后来被杀死,安敦尼王朝也随之结束。五贤帝开创的黄金时代也一去不复返了。”
“历史上许多暴君倒行逆施的下场,不论给他自己或是子孙带来的后果其实并没多好,”长利憨然道,“而贤君则久受怀念。这才是真正的不朽。毕竟做好人、做好事总还会留下不尽的念想。”
“罗马‘五贤帝’时代首创者涅尔瓦因病去世时,正在科隆戍守的图拉真奉召继位。图拉真出生于西班牙,他是从外省强藩爬上元首宝座的第一人。”信孝吃着瓜在旁说道,“他懂得培养民力的重要,乃轻徭薄赋,减轻人民的负担,并用官府贷款的方式,帮助小农维持生计。此外,他还沿袭涅尔瓦创行的办法,即由官府拿出一部分税款在各地设立基金,用以养育贫苦无告的孤儿。图拉真是一位善良淳朴但又性格坚毅的君主,诸多善举使其获得了元老院赠给他的‘最佳元首’的称号。然而就在图拉真与波斯的帕提亚势力作战正酣之际,后方爆发了传闻由‘星辰之子’一派煽动的犹太人起义,图拉真迫于形势,不得不从两河流域回师,但在途中染疾,病逝于军旅。在他去世后,元老院再难盼到罗马还有哪位元首能在造福人民方面超过奥古斯都,而在善良方面超过图拉真。”
“说到善良,哈德良的养子安敦尼也值得称道。”蚊样家伙在网中说道,“安敦尼是哈德良妻子的外甥侄儿,也是第一位出身于高卢地区的元首。他即位后首先免除人民的欠税,将大量私产捐入国库,并全部承担节日费用。同时,又购买酒、油、米、麦,免费将其分配给平民。他善于理财,勤俭治国,所以死后国库厚盈,结存达二十七亿塞斯退斯。他勤于朝政,如关心自己一样关心别人。并且继续推行哈德良主张的法律自由,奖励教育,供给贫儿就学,扩大教师和哲学家的特权。在安敦尼统治的二十三年间,帝国达到全盛顶峰。因此,五贤帝的统治时期也因他的名字被称为‘安敦尼王朝’。”
毛发乱糟糟之人挤在网里说道:“图拉真在弥留之际,将哈德良收为养子。事实上,图拉真从未正式指定继任人,但据皇后普洛提娜所说,他在临咽气之前将帝位传给哈德良。由于皇后对哈德良怀有好感,哈德良的继任很大可能出于她的安排。图拉真死后不久,哈德良便被叙利亚军团推为元首,这一行动不久又得到了元老院的批准。哈德良继位后也和图拉真一样,在罗马大兴土木,他重建了奥古斯都时期兴建的万神殿,并修建了维纳斯女神庙。哈德良统治时期,帝国基本上是平静的,没有战争。”
“谁说没战争?”信孝吃着瓜说道,“从图拉真时候就四处侵攻,往外推翻其它王朝,打个不停。图拉真还将大批罗马士兵和贫民迁移到多瑙河下游那里去屯垦。日后的罗马尼亚就是由这些罗马人的殖民地发展而来的。随后,图拉真又把侵略的矛头指向亚洲,与帕提亚交兵。自公元前一世纪中叶以来,帕提亚一直是罗马帝国的劲敌,两国之间战争不断,疆界时有变动。驻守在叙利亚的罗马军团,根据图拉真的命令占据了巴勒斯坦与阿拉伯沙漠之间的大部分地区和西奈半岛,建立了罗马的一个新行省——阿拉伯行省。接着,图拉真又以亚美尼亚王国的宗主权问题为借口,向帕提亚大举进攻。他亲率大军占领了亚美尼亚,随即挥师南下,占领了两河流域,攻陷了帕提亚的首都泰西封,直抵波斯湾口。图拉真在这片土地上建立了三个行省,那就是:改亚美尼亚王国为亚美尼亚省;在亚述的故址上设立亚述省;在两河流域设立美索不达米亚省。经过他的一系列扩张,罗马帝国的版图达到了最大范围。”
“哈德良继位后所做的第一件重要的事,就是停止东方战争,与帕提亚国王缔结和约。他放弃了图拉真所设立的亚述省和美索不达米亚省,并且让亚美尼亚重新成为仅仅依附于罗马的小王国,把罗马帝国在东方的边界缩回到幼发拉底河。”蚊样家伙在网里说道,“哈德良在位时最大的一次军事行动,就是用兵巴勒斯坦,镇压犹太人的起义。史称‘犹太战争’。公元一三二年,哈德良出巡巴勒斯坦,他想在耶路撒冷的原址上另建一座新城,使之成为罗马人的居留地。同时,又想在原先耶路撒冷的耶和华神庙的场址上建立罗马主神朱庇特神庙,以加强对犹太人的控制。这就引起了巴勒斯坦全部犹太居民的大规模起义。率领这次起义的是号称‘星辰之子’的西门一派黑衣教师,斗争激烈。罗马军队耗时三年,屠杀数十万犹太人,才把起义镇压下去,从此犹太人被迫流浪世界各地。”
毛发乱糟糟之人挤在网中说道:“哈德良被同时代的人称赞为‘友善而不失威严、严肃而不失风趣、节俭而不失慷慨、多才多艺而又追求变化’。但他用自己的观念要求别的民族接受,并以几乎赶绝闪族的暴行来推行自己的‘文明’。他是罗马人的好皇帝,而对于犹太人和阿喇伯人来说,他和图拉真都是不折不扣的暴君和魔鬼。”
长利憨问:“那些‘星辰之子’发动犹太起义,却关阿喇伯人什么事?”
“阿喇伯人为了保卫巴勒斯坦,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使得阿喇伯人统一的梦想破灭。罗马帝国衰亡后,巴勒斯坦迎来了突厥人的统治,可是巴勒斯坦的居民仍然是阿喇伯人,也就是说阿喇伯人从来没有离开过巴勒斯坦。”蚊样家伙在网里唏嘘道,“阿喇伯人、犹太人及叙利亚人都是闪米特人。后来生活在西亚北非的大部份居民,不过就是阿喇伯化的古代闪米特人的后裔。而西方三大宗教,即基督教与犹太人的宗教、阿喇伯人信奉的教派,都源出闪米特族。”
“后世的闪米特是悲惨的,”信孝吃着瓜,叹道,“闪米特的子孙之一、犹太人在欧洲饱受基督徒的欺凌,虽然在阿喇伯帝国居住的犹太人可以得到保护,可是毕竟人数太少了。犹太人大多从事着发放高利贷这类的‘贱业’,地位低下。阿喇伯人则不是在阿喇伯半岛游牧,就是外出经商。随着奥斯曼突厥帝国垄断东西方的商道,欧洲进行了新航路的开辟,从而带动了文艺复兴,欧洲开始发展,阿喇伯人的商业竞争力越发下降,从而造成了曾经强悍的阿喇伯民族的没落。”
“闪族人未必悲惨,”拽着渔网的黑须汉子以怀疑的目光来回扫觑我们,半天不作声,此时突然低哼道,“那些阿喇伯人正在伏击我们。陷入山谷埋伏圈内的人马与他们激战方酣,被那些闪族人捉住的下场才可悲,亚述古道沿途挂满了无头之尸。你们这些东方样貌的旅行者从那边过来,没看见一路上阿喇伯人袭击商旅驼队的惨状吗?”
“没看到那些。”长利在网里懵然摇头说道,“我们是刚从加拉塔那边的废园里过来的。稀里糊涂就撞到了这里,究竟什么地方啊?”
“你们最好老实点。”有个短发老翁在拿着火把围拥四周的人群里转觑道,“没人不知这是哪儿。再不给我放老实些,当心把你们丢进红海喂鲨鱼!”
说着,拿槌子敲击慈祥老者脑袋,推搡他在挤迫的人群里跌来撞去。慈祥老者目难视物,懵转而问:“谁又打我头?”
“啊?鲨鱼……”信雄不安的嘀咕一声,“怎么到哪里都要被丢下海?”
“人生就是苦海。”短发老翁在拿着火把围拥四周的人群里冷笑道,“皇帝有心停止东方战争,可结果又怎么样?前边山坡下就是鏖战之地,我们将要陷入一片拼命厮杀的人海。不论阿喇伯人、犹太人,还是罗马人,纷争乱斗,杀红了眼,在神面前谁也并非无辜。”
说着,又伸槌子敲击慈祥老者脑袋。我听到好像敲瓜一样的结实声响,不禁皱了一下鼻头。慈祥老者疼呼着转面问道:“谁又打我脑袋?”
我见长利在网里正自挣扎,便掏出随身携带的短刀,拢藏在袖腕底下,悄割网索之际,不意慈祥老者探手把我揪了过去,拽到跟前问道:“周围什么情况,你跟我说说……”没等我反应过来,忽见木槌又在慈祥老者脑后扬起,我不禁抬手一指,脱口而出:“你后边又要挨一下了!”
慈祥老者顷亦觉察,摆头急避,将我推迎槌击。有乐啧然道:“你干嘛要告诉他?东郭先生好心被蛇咬,难道你忘了这个寓言……”
“寓言从来不靠谱,”慈祥老者从我身畔扬裾发脚四踹,接连踢翻多个围过来的持刀之人,随手接绰飞到面前的兵刃,往人丛之间伸搠而过,逼抵一个躲闪不及的美颜男孩儿喉脖,冷哂道,“先前有个自称皇帝的人在这个方向说话,听似不可一世,然而从来没有人够胆在我面前发号施令。即便连奥斯曼苏丹,也不敢对我无礼!”
美颜男孩儿愣看伸来指住他脖子的兵刃,瞠问:“什么曼?”
“奥斯曼。”慈祥老者皱眉冷哼道,“连这么大的帝国都没听说过,你们这些不知什么地方山谷里的人还真是孤陋寡闻得很,竟敢在我面前大言不惭、称王称帝……”
“我看你才是大言不惭,”有乐伸手拉我之时,闻言不禁好笑,“不知所谓!这里哪个人不比你这老家伙在浩瀚的历史长河里知名度大?你用这根不知名兵器指着的那小男孩将来也比你有名,熟读历史的我从小就知道他叫安敦尼……”
“他是奥勒留,”先前那个美貌少年从我后边移躯而出,一展锦袍,飒然晃转,探臂拉开美颜男孩儿,退后几步,朝有乐微笑颔首道,“名叫马可。我才是你以为的安敦尼。”
“怎么你也有这样嫩?”有乐愕觑道,“不过我听说将来你收养这个小男孩儿之后,从十七岁那年起,他也冠以你的姓氏,正式名叫马可·奥勒留·安东尼。”
“又名马库斯,哲学家皇帝。”蚊样家伙从渔网里将嘴挤近我的耳朵后边,悄言告知,“五贤帝最末一位,就是你面前那个满脸懵懂的小男孩儿。所谓五贤帝,系指罗马帝国五位杰出皇帝的合称。”
“长得这样没办法。青葱岁月不留痕,”美貌少年抚颊自叹,随即抛眼过来,从刀光剑丛里脉脉而视,向有乐那边含笑说道,“我就这么一直嫩着。你呢?不知咱俩谁大谁小……”
“岁月催人老!”有乐见我蹙眉在旁,微窘之下,不得已避开美貌少年抛送的眼色,闪去信孝身后,稍露半张嘴出来唏嘘道,“这句老生常谈对我不好使。其实我比你跟前那个蹙眉妞儿年长八岁,但由于心态乐天,加上会养生和驻颜有术,越活越年轻。十岁那年我才开始入学,十四岁我去读京都高阶班童塾,由朝廷里德高望重的兼见大人亲自教我识字。然而我常翘课,逃学去跟她玩,想随清水寺后面那班小孩一起学茶艺,不料被松永久秀他儿子久通这厮向我哥告发,于是我哥打进京都顺便捉我回去,围攻胜龙寺城的百忙中抽隙儿骂了我一顿,然后封给我一个郡让我学着管理……我的初恋从而夭折了,就有如一根青涩的幼苗刚长得这样直,便遭我哥拗断。至于岁数跟出生比我早了一千多年的你相比,谁大谁小,这还用问?”
“我不想听你们在这儿讨论谁做大的谁做小的,”慈祥老者不耐烦道,“人生最美好是初见,让你们耳鬓厮磨到我这般年纪,还能相看两不厌吗?何况这个地方的风气使我很不习惯,强扭的瓜不甜,若想仗着人多势众硬把我们留下来,谁也不会好过。南橘北枳,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长利愣望一个有胡子的妖艳妇人在跟前忸怩作态,憨问:“什么风气呀?”有胡子的妖艳妇人粗着嗓子搔首弄姿地挨过来说道:“赶上了人类最幸福的年代,似我这种跨越男女区别的形象就是好时代之风貌。”慈祥老者满脸厌恶的说道:“糜烂到妖艳的风气,闻着那股腐朽味道就令人浑身不舒服。男就是男、女就是女。世道不应该是这个样子。无论什么强邦帝国,任何地方堕落到了这般妖里妖气、不男不女、胡搞乱搞的混帐地步,剩下的日子离衰败也就不远了!”
“有乐果真像那个皇帝先前提及的溺水美少年当初模样吗?”闻听我悄言询问,蚊样家伙在渔网里摇头说道,“像吗?我觉得未必……”
“丑的样子千奇百怪,”美貌少年从刀光剑影里投目寻觑有乐避闪不迭的身影,幽幽的叹道,“最美的形态只有一样的光彩眩然夺目。”
睹其眼色暧昧,我不禁乱起细皮疙瘩,忙朝有乐悄言催促道:“要溜就赶紧!不然恐怕要被留在这里,走不掉就变成古人了。”
“想溜?”慈祥老者提足踹开那个有胡子的妖艳妇人,探手急抓,又揪我到身边,替他挡在木槌敲头之前。我忙抬手遮额,槌子却又悄收,慈祥老者侧耳聆听动静移离之处,似已察知方位,倏发一掌扫去,那短发老翁拿槌打他的手。啪一声击响,捶个正着,我趁慈祥老者甩着手叫苦,扭身挣离,拉起信雄便跑。慈祥老者连踹多人,追在后边,冷哼道,“要摆脱我没那么容易!苏丹陛下一直就想这样,却从来甩不掉……”
眼看又要被他捉住,忽听渔网霍然裂开,长利持剑挣身破网脱出,往慈祥老者身后虚劈一下,激尘划土扬撒。慈祥老者顷为变色,移身急避锋芒之际,失声说道:“君士坦丁之剑,犹然霸气尚存!”
尘烟后边有匹铁甲大马转辔忽至,骑者忽趁长利收剑刹势,一凝视间,伸出宽脊剑按来摧压,长利忙道:“别压!别压!要断掉了……”
“好剑哪有这么容易折断?”骑马的银盔披氅青年乘长利绰握失措之隙,以宽脊剑撩转数下,改按为引,牵带得长利脚步趋趄难稳,旋即抬起剑锷拍落,往长利的手背打了一下。长利猝然吃痛,拿不住剑柄,眼睁睁地看着银盔披氅青年将那支大剑撩脱离手,荡飞半空。鹰旗下那个披布罩甲之人伸臂接绰在握,勒缰看剑,赞赏道,“不错,是把好剑!查士丁尼,你是懂剑之人。不妨拿去回炉修锻一番,此剑虽似有些损裂痕迹,由你亲手重铸,必能再造神兵。”
银盔披氅青年抬手按在胸前,目闪炽热之色,恭然道:“知我者莫过于陛下。遵命!”随即按缰望向长利,盘忖着问道:“不知该用什么来换取你肯留下此剑,好让我悉心修复它……总之不论想要何物,尽管开口便是。迈锡尼文明遗留不少绝世宝藏在我领地,‘人间之王’阿伽门农却没有留给我一把好剑。我是伯罗奔尼撒总督,从黑海到爱琴海之间,我管辖之领地拥有的东西任凭哪一样都能赏赐予你。不为别的,只因我是爱剑之人。”
“咦?”长利不禁愕而转觑道,“如此一来,这支千年传承的罗马帝王之剑不就又物归原主了?莫非经过回炉再造之后,将来仍然传到末代皇帝君士坦丁十一世之手……这样一想,命运真是神奇!”
“那个银盔青年是‘大剑师’调教出来的懂剑之人。”蚊样家伙旁边毛发乱糟糟之人悄言道,“此时奉命经略希腊一带,据说他家族有个后代成为皇帝。公元三九五年,庞大的罗马帝国饱受各路蛮族侵扰,为便于管辖而将帝国一分为二,东部帝国即以君士坦丁堡为首府,因此东罗马帝国又称为拜占廷帝国。公元四七六年,西罗马帝国在经历了包括匈奴和诸多日耳曼部落的反复侵袭之后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拜占廷遂成为唯一的罗马人帝国,然而实际上他们一直以纯正罗马血统自居。查士丁尼大帝统治时期,东罗马的主要敌人是它所谓传统的老敌人:波斯人、斯拉夫人和保加尔人。神学的争论,也是帝国的重要话题。但东部帝国并没有忘记它在西部的根。在查士丁尼一世和他的杰出将军贝利萨留的率领下,东罗马帝国甚至夺回了它在西部丧失的部分省份:意大利的大部地区、北非和西班牙。”
“公元三二五年,罗马皇帝君士坦丁将此剑命名为大帝之剑。”有个毛发稀少的胖脸之人接茬儿说道,“星辰派参宿长老赛翁曾指其为不祥之物,他是有名的数学家和天文学家,女儿希帕蒂娅后来在埃及亚历山大城惨遭狂暴的极端之徒杀害。处于垂死状态的希腊数学,终于在君士坦丁大帝那个狂热的年代断气了。当科学开始衰退、黑暗即将降临的时代,耶稣信徒从曾经遭受迫害的身份,得势后竟渐转变为加害者。经历了漫长的黑暗世纪,君士坦丁大帝之剑传承到了末代皇帝君士坦丁十一世的手上。拜占廷沦亡,此剑最后一次出现在通向伯罗奔尼撒半岛与科林斯地峡之间那片古庙宇遗址附近。”
“荷马史诗多次提到‘人间之王’阿伽门农的首都迈锡尼在希腊伯罗奔尼撒半岛。其悲剧令人唏嘘,”蚊样家伙后边有个毛发稀疏之人感叹道,“阿伽门农的妻子怨恨丈夫在出征特洛伊时害了女儿,不问此般传言真伪,就跟她情夫定下毒计,决定杀了阿伽门农为女儿报仇。阿伽门农在特洛伊战争胜利后终于回到阔别已久的故土,他眼含热泪,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憧憬。可万万没有想到,死神正向他走来。当毫无戒备之心的阿伽门农及其随从在宫中大开宴席欢呼畅饮时,其妻在酒菜里下了毒,阿伽门农和随从们倒在狂喷的血水之中。”
“‘人间之王’也会被妻子杀害?”有乐不禁惊啧道,“老婆真是太可怕了。看来我少回家是对的……”
我拉着信雄和模样娇俏小家伙到他身后,蹙眉问道:“你到底比我大多少岁啊?”有乐转头小声说道:“别这样看着我,没大你几岁。其实我刚才信口胡调的……”长利憨笑道:“有人说他是天文十六年出生的。不过也有人说长益生于天文十五年,那时候乱糟糟,没人记得清楚究竟啥时候有了他。为什么我妈妈和我那位同父异母的当家兄长对此也含糊其词,这就很奇怪。不过我还清晰地记得,天正二年,长益被赐予尾州知多郡,进行大草城的改修之时,在墙上写下‘有乐’这个后来他用以自居的名号。我们来的战国时期,尾州又被称为尾张国。而你们甲州称为甲斐国,信州称为信浓国,势州称为伊势国、和州称为大和国。明朝人误以为咱们扶桑那里是一国,其实这种认识错得很。当时是六十六国。”
“咱们那位当家的哥哥就算说什么也不见得靠谱,”有乐纳闷道,“他在我‘发小’家康面前亲口许诺,说等到消灭久秀之后,要派我去当和州太守,甚或封我一国,赏个‘国主’来做。然而说过也就算了,至今没给我当成‘大和守’。所谓一国之主变成了一郡之主,十文钱剩五毫了。”
“分封一郡给你不错了,”长利憨笑道,“肯让你留在家里,成为一门众。你看我啥也没得到,还被过继走了。”
“我和信雄不也一样从小过继走?”信孝从股后拔出个茄子,闻了闻,瞟他一眼,说道,“我去接掌神户家门,他去北畠那边当上门女婿。就连信包也曾被过继,后来又让他回家帮忙。最好笑是信雄这笨蛋,其岳父北畠具教号称‘一代剑豪’,他女儿亦即信雄老婆‘千代御前’也艺业出色,还肯带这个跑来她家插门的小弟弟玩儿。我们父亲原以为信雄多少能学点东西,然而信雄去那边呆了五年啥也没学到。他入赘去北畠家里倒插门的时候大约十二岁,过几年回来好像反而变得更幼小了,似乎也没长个儿。”
“信雄越来越幼稚了,”长利憨笑道,“不知何故,最近我觉得他又矬了许多。逐日变呆,却似逆生长,加速变小。你看他穿的这身不知从哪个箱底翻出来的儿童装,还有两只不同样子的虎头鞋……啧!直叫我纳闷儿。”
“他是性情中人,加上本来就头脑单纯得很。”有乐摇头叹息,“那个会看心病的谁说,信雄曾经伤情极深,一动起真情,便会触及内心深留的伤痛。积累日甚,心伤倍深,最后他会变痴,越来越呆。你们还记不记得从前他养的小狗小兔每次一死掉,他往往伤心许久。且给它们做坟,常溜去坐那儿流泪哭泣……”
蚊样家伙凑过来悄问:“有个不那么确切的坊间传闻说你似是信长的儿子,实非他最小的弟弟。不知你对此有何看法?”
“我吗?”有乐一怔,随即啧出声来,抬手卯头,懊恼道,“谁这样说的?我那位当家哥哥怎么可能十三岁就生出我来呢?况且我妈妈嫁过来那时候才十四岁未满,赶上了我父亲信秀公最后生病之前过门,没多久我爸爸去世,我那位当家哥哥就留下我妈妈在家里照顾我长大。当时我哥哥很悲伤,为了纪念我们父亲信秀公,后来我哥还给他其中一个儿子取名信秀。幸好他没给我取名也叫信秀……”
信雄掏出个纸折的喇叭,抬到嘴前刚说:“他们是清白的……”我拿掉喇叭,不给他嚷,转面问道:“你们父亲信秀公去世时似也没多老,对吧?”
“你出生的三年前,他因病去世。”有乐没收纸喇叭,自揣入兜,说道,“病故之时不过四十一岁。其实我父亲一直爱装病,他发家就是靠这招。天文元年,我父亲信秀公用奇谋夺取了你亲戚今川家族的那古野城,城主今川氏丰被迫流亡京都。这个奇谋就是装病,氏丰是个爱好歌舞的风雅之人,经常连续数日在城中举办歌会。城内专门备有客房,供参加歌会的客人们歇宿。我父亲就以此为契机,积极出席歌宴,并且逗留下来窥探夺城的机会。今川的家臣虽多有警觉,但因为氏丰很信任我父亲,所以谏言都没有被听进去。某日我父亲逗留在城里的时候伪装患病,以此为名召来手下,趁歌舞晚会举行之际,伺机在城内四处放火造成混乱,漂亮地夺取了城池,成功地扩大了我家的版图。”
信雄又掏出个纸折的喇叭,抬到嘴前刚嚷:“我爷爷是聪明的……”我抬手捂耳之时,有乐缴没纸喇叭,说道:“伴随着势力扩大,我父亲信秀公先后建造了古渡城和末森城,并且将自己的居城迁了过去。我父亲从前当别人小弟的时候,曾一度和主家发生争斗,早年他就常用装病的奇谋,采取韬光养晦、‘徐图之’的策略而一步步崛起。随着我父亲信秀公突出的表现,他的敌人也逐渐增多起来,纷纷对我们家搞脱钩和围堵。为了打开局面,信秀公积极上洛向朝廷献金,获得了从五位下备后守的官位。其后又去幕府拜谒了第十三代将军足利义辉。伊势神宫乔迁之际,我父亲借机献上七百贯文。同年九月,再次向朝廷献礼,并最终获得了‘三河守’的官职。由此可见,会四处送钱、积极送东西和装病,很重要!”
信雄又掏出个纸折的喇叭,抬到嘴前刚要嚷:“我们家是有钱的……”有乐直接收缴纸喇叭,眼眶微湿的说道:“后来他真的生病了,由于父亲从来身体健实,大家并没真当一回事儿,还以为他又装。”
“信秀当时的居所末森城爆发流行病,信秀本人也染病而亡,享年四十一岁。关于信秀去世的年份还有许多种说法,但一直没有定论。”蚊样家伙叹道,“钱财不是从天空掉下来的。信秀十分重视经济,早在胜幡城时期就积极利用附近的商业重镇津岛、热田积蓄财力。他对商业流通的见识十分敏锐,在使商业呈显活力的谋划上更是有先见之明。天文十二年,信秀向朝廷献上四千贯修缮费用,可见他对于跟朝廷保持良好关系的重视。而十七年后毛利元就在恭祝新皇即位典礼上的献金只是二千贯,信秀时期他们家族积攒的财力之厚可见一斑。日后信长雄图霸业的根基在那时就已经铸成。虽说信秀平生风流,拥有众多妻妾和二十个以上的子女,对于行为粗鲁、任性狂妄的信长,无论是亲戚还是部下重臣间都充满了抱怨声。但信秀一概无视,坚定地将信长当做自己的继承者,父子间的信赖关系和信秀的慧眼独具可见一斑。他作为信长之父广为人知,但其本身就是一位智勇双全的名将。因为他的勇猛善战,绰号‘尾张之虎’令各方豪杰畏惧三分。关于‘计夺城池’一事,为了接近喜欢‘以歌会友’的今川氏丰,信秀积极的练歌,随后以妙计夺取了其城池。由此也可看出信秀在作为武将之外的不寻常处。”
我小声问有乐:“你有多少个姐姐呀?”因见他忙着掐指计算,长利在旁憨笑回答:“我们父亲至少留下了十多个女儿,除了有名的阿市、阿犬,此外还有犬山殿、小田井殿、小幡殿、小林殿,以及神保氏张和稻叶贞通室、苗木室、津田出云守室、饭尾信宗室、津田元秀室……总之很多。其中既有原配所生,亦即他当小弟时候的‘老大’达胜之女,后来离婚。从土田村娶过来的继室秀久之女‘土田御前’以及其他侧室也生了不少。池田政秀之女‘养徳院殿’好像生过或者有喜又似乎没生,印象中她除了专门喂奶之外,就给我们家带来了其前夫的孩子恒兴他们。而岩室村那边爱冲功夫茶的孙三郎家的次盛之女‘岩室殿’十四岁时过门以后,就生了我和有乐……”
有乐见我蹙眉而望,便问:“正在聊我姥姥她们家从潮州那边学来的功夫茶,眼看要说起茶艺渊源,你却何故郁闷?”
“那个人是谁呀?”我小声问有乐,“为什么在那边不停地向你抛眼飞瞄?”
有乐窘然道:“先前都说那位头披白布、身罩铠甲的不怒自威之人是历史上有名的罗马皇帝哈德良,还问来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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