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漏夜的雨连绵不断,砸得绿叶承受不住,纷纷坠落在地。
刘弗陵一晚上都没睡好,转辗反侧,终于在平旦时分起身,挥退守夜宫婢,召了金赏进殿。
金赏今次值夜也不知为何,原该到少府属与众人说一会儿话,打发会儿难熬的长夜。却是半点都没有困意,这心上提吊着,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一听到皇帝召他,赶紧的就推门进殿。
宣室内灯光方起,光影摇曳间不甚明亮,有一种似明非明的紧迫感。金赏暗暗吸了口气,将佩剑解下,放到一旁,轻手轻脚走到床具前尚有些距离的隔屏前跪下。低道:“臣金赏叩见陛下,陛下长乐未央。”
“赏。”
皇帝的声音听起来沙哑不堪,金赏一惊,忙想上前查看,后一刻记起自己身份,又刹住脚,垂首跪着将双手放回到身侧:“陛下,陛下若是不适,臣这便让人请太医进殿。”
刘弗陵挥手,两腿盘坐着倚在床具边上,招呼他近前说话。金赏小心挪动着转过隔屏,复在床前跪坐。
“朕一夜无眠,昏沉惊惧。”
金赏只觉手心里一阵凉。他与胞弟虽自幼伴君,主上亦从不将两人视作臣子,然而父亲的遗训仍让金赏时时谨记自己臣子的身份,不敢逾越片刻。待长,主上亦是不常将愤懑情绪外露,此番,却不知为何。金赏想到自己一晚上的心绪不宁,虽有所感,此时此刻也不知该说什么才算妥当,唯恐引得天子更添愁伤。前几日因受风寒,天子已几日进药,方好了些许。
“陛下当是在担心乌孙国蠢蠢不安。”
“傅介子尚未有言,朕必是担心。依朕之见,这傅介子回了朝,反倒如捆缚之兽,无法动弹。乌孙一击,避不得了。”
刘弗陵摇头叹息,声嗓越低。金赏亦是忧愁:“如此,只愿范明友能一击即胜,以免太过劳民伤财。”
他不敢说范明友此番若得建军功,对势单力薄的君主将会形成更大的威胁,霍氏一族权势越大,宝座之上已过执政之年的天子,待那霍光归政更是遥遥无期。
他亦算是霍氏一族的一份子啊!金赏暗暗握紧了双拳,第一次怨起父亲金日磾当初替他做主定下霍光之女为妻室的选择。
昏暗的空间里,沉默不胫而走。金赏隔着垂纱帷幔看见他所效忠的主上垂首不言,心似被一只手紧紧抓握着。他张了张嘴,欲提些别的,这想法方冒出来,言语已顺势流出。
他说:“建昨日回府时告诉臣,许广汉府中有不速之客,将那许广汉的夫人好一顿暴打,隔壁邻舍亦能清楚闻之。”
话尽,金赏舔了舔唇。这种拙劣的转移话题的手段,不知是否会引起天子不适,反更纠结于那乌孙一事。
不料刘弗陵倒像是来了点兴致,他单手支额,往微微有些白色的外头瞥了一眼,低声道了一个“哦”字。尾音上挑,示意金赏继续说下去。
金赏松一口气,不禁苦笑,他向警告胞弟金建少在主上面前提及宫外异事,如今自己反而循了胞弟的路子。
他略整理了下思绪,才道:“听闻许广汉邻舍所言,那女子乃是皇曾孙带入府中求宿,似还是个异域女子。”
他略略摇头:“不想皇曾孙也已到了如此年纪。”
说完,自己先觉得有些尴尬。他比刘病已亦年长不了几岁。
“陛下……”金赏动了下跪坐的双腿,仰头想看一眼沉默不言的天子。不想,竟望见纱帘之后的天子正凝神望着自己。金赏惊了一下,忙欲低头查看自己仪容是否妥当。
刘弗陵忽然开了口。他说:“刘病已,许广汉,异域女子?遍寻不获,原是近在眼前。”
“陛下的意思……”金赏闻言默然,忽的想起这此间种种关联,刚欲脱口而出。他撑在身旁的右手小指忽然压了一下,一股钻心痛楚袭来。金赏咬牙未哼出声,额头登时冒出一层冷汗。
“陛下!”只听到外间有宦官高呼。金赏望天已是明白色,便忍着痛,跪退到一旁,起身出去,让宫人进来伺候皇帝盥洗更衣。
又是一道炸雷劈落在地。
晨起上朝之后,连绵阴雨再度席卷天地。霍光挥退左右,提步随刘弗陵直入宣室。
刘弗陵面色阴沉,早朝之上再度有人提及圆房一事。前段时间他身体不适,再者皇后着长御推托,还能拖延。眼下他病已痊愈,皇后又疑似初潮将至,已是避无可避。
男女之事,刘弗陵并非毫无经验。周阳氏入宫不久便疑似有孕,他亦或许有过子嗣。然而终究抵不过有心人的千般阻拦。
想到那一袭红衣,笑容如妍的年轻女子,刘弗陵心上便犹如针尖密扎一般。
“陛下!陛下身为天子,当以江山社稷为首。社稷之根本,乃是子嗣。皇后若能诞下麟儿,我大汉后继有人,根基牢稳。那乌孙等国才不敢轻易冒犯!”
“朕明白大将军的苦心。然则皇后尚幼,孩子心性,卿让朕如何……”
刘弗陵闭了闭眼,转身面对霍光道:“况丞相日益病重,朕亦是无心劳于子嗣之事。”
田千秋病情日益加重,太医署亦是无可奈何,已近药石无灵的地步。霍光念及此,也有片刻沉默。良久,方道:“千秋年迈,臣亦年老体衰,无法久替陛下分担。是故,愿在有生之年见到陛下子息绵延,他日驾鹤西游,也有面目去见先帝。”
刘弗陵无言以对,沉默的站在霍光面前。霍光垂首低目,忠诚可靠的挡在他面前,将外间未有的几丝光线都遮挡在了身后。刘弗陵从鼻端轻轻吐出一团徘徊不去的气流,颌首:“朕知道了。”
此时又见一道惊雷,在未央宫的上方炸落,似是落在了宣室上方。险些就要穿顶而入。散立在左右的宫人都不禁打了个寒颤,惊出一身冷汗。偷眼悄悄往室内那两人望去。只见一高一矮的两人皆静默不语,像是化成了两座石雕一般。众人偷偷自鼻端吸了口带着雨水湿气的空气,咽下唾沫。
“朕欲探望田丞相。其自皇考至朕登基于今,克忠职守,不曾怠慢。如今他行将西游,朕愿往送他一程。”
霍光点头:“情该如此。”
刘弗陵便不再多说,霍光见他面色有些发白,又说了两句保重圣体的话,就告退出去了。待得他一走,刘弗陵脚下趔趄,单手扶住了圆柱险些栽倒。金赏忙的进来,低道:“陛下可要往建章宫稍住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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