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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桂花开遍,树上结满子状的金色花朵,在飘起的柔风中,甜得有些发腻的桂香摇摇荡荡撒落坐在树下的人的心田中,撒开绣了粉蝶斗萱草的白绸子留仙裙的鱼暄儿,掀开半边浅紫色的衣襟,一只手托掐丝紫金蝴蝶盒,另一只手取了点海棠蜜涂抹双颊。紫色的飘带从结环的鬓发间穿过垂在销薄的双肩上。天上的月亮颜色淡得与天接了边。她扬起头,收起了盒子,眼神飘向了池塘的另一头。
“暄儿,和我走吧。”
好多年前有名叫做季熏的剑客曾经这样和她说道,当时她只有十三岁,她躲在墙角身影颤抖地望着眼前健硕的男子。季熏,中原第一剑客,剑若出鞘,剑光如贯虹,必定夺命无声。阿爹阿娘和家丁刚刚无声地倒在了他的剑下,季熏的剑上的血点点滴在地上,形成一小滩水坑。强大的惧怕让暄儿忘记哭泣,极为冷漠地注视季熏。
季熏走过天下无数地方,从未见过如此独特的少女,他忘记了买主嘱咐自己一定血洗鱼家庄,不留活口的嘱告。在见到鱼暄儿的第一眼,他被她俏丽倔强的眼神给吸引住,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和自己一起亡命天涯。
“暄儿,为什么你从来不说话?”季熏发现鱼暄儿从未开口说过一个字,从最初的好奇慢慢变得有些不耐烦。
她眼望着远方,季熏知道她的目光追寻的方向是鱼家庄,他知道她的内心蕴藏着对他深切的恨意,“也许有一天她会杀了我为她家人报仇。”他自嘲地想,俊朗的双眼也变得模糊不清。薰儿十八岁的时候,出落地更加清丽脱俗。
“也许我该放她走,可是她走又能去哪呢?我杀了她的家人。她和我既是仇人又如亲友,我该如何是好。”每次杀完人的季熏在火堆旁擦拭剑上的血迹,边偷瞄离他一丈多远在缝补衣裳的鱼暄儿边思索这个解不了的问题。
“你恨我吗?”季熏终于忍受不住暄儿的冷漠,丢下手中的剑,抬起暄儿的下颌质问。
鱼暄儿抬起目光,不躲避地注视他的双眼。暄儿的眼睛多么清澈啊,好像一望无际的湖水。季熏拉耸脑袋回到自己的座位,他从没有这么沮丧过,他自诩见过多少贩夫走卒、多少英雄俊才,为什么在这个小女子面前没有了骄傲?
春去秋来,桂花树上桂花开,鱼暄儿收了些桂花,晒干,腌制,要做桂花酒、桂花糕吃。季熏知道鱼暄儿喜欢鲜花,他结束亡流天下的生活,安置了一个小宅子,里面种满绣球花、春草、秋菊、一串红、报春花。对着芬芳花卉的暄儿露出难得的笑容,让季熏更觉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一次清晨季熏骑马告诉鱼暄儿,下午便会归来,要暄儿好生照顾自己。然而到了晚上,季熏并未归来。不曾有过食言的季熏没有如约回来,暄儿突然有些坐立不安,不时朝着竹门外的原野望去,黄尘滚滚,既没有人来也没有人走过。暄儿的心情跟着太阳潮起潮落,双眼也不曾合上几眼。三天后,终于有马儿的蹄踏声在门前响过,暄儿赶紧开了竹门,看见季熏站在门外紧瞅着自己笑。
“你怎么才归来?”暄儿问。
季熏笑了,笑得像午后晴明的朗日:“你终于说话了。”他说话的同时倒在了暄儿的怀中,他的心窝子已经被戳了一个大血窟窿,他绝不可能生还的了。暄儿料想他此次是遭到了仇家的暗算——被下了毒酒的他又在回途的路上遭到伏击。
“一个剑客不能拥有感情,当他拥有凡人的情感时,他的生命也就走向了终结。”似乎有个人曾经和自己这么说过,她当时有些惨然地想:“这个人是自己的灭门仇人啊。”
如今他死了,为什么自己那么伤悲?
“ 我不说话,是因为害怕。当我意识到自己爱上你,我的灭门仇人时,我只有用沉默逃避这个事实。”暄儿冰冷的泪水滴湿了季熏的脸庞,他的发间粘了几粒黄色的桂花瓣,似有似无地飘荡着桂香。
季熏被暄儿埋在了屋子旁的池塘边,每到桂花成熟的时候,他的坟头总会摆些桂花糕、桂花酒。再过一段时间,暄儿没有了踪影。这间小竹屋也被荒废了。有人说看见鱼暄儿在季熏死后跳进了池塘里,变成一尾鱼精。也有人说暄儿被季熏的仇家寻上门遭到砍杀,成为了竹屋内的一缕清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