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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以已经有些冷了,所以乾清宫西暖阁里面燃起了火盆取暖,免得身处其中的少年天子受凉。若是再过一些时日,到了冬至,宫里面就要挂起《九九消寒图》以求度过冬天了。王承恩手里提着一个黄铜纹龙的手炉,这是由能工巧匠精心打造的器物,炉体厚重,线条清晰,刀法流畅,竟然是用一块完整的厚铜料敲打的,更为稀奇的是,寻常火炉不管怎么精细,炉柄都免不了又敲打焊接痕迹,而这个炉子却是通体丝毫没有焊接的痕迹,更加显得弥足珍贵了。
阁内布置了屏风,上面画着各种图画,诸如西湖烟雨、黄山奇石、塞上风光,这都是御用监精心摆放过的,保管让皇帝爷爷挑不出一点刺来。屏风后面就是皇帝的黄花梨交椅,这个座位乃是平常起居时坐的,因此装饰并不甚华丽,没有用金镶玉嵌,但是背板透雕,上部分透雕团龙纹,中部透雕麒麟伴以葫芦祥云纹,下部为如意纹,雕刻工艺精湛,铜件锃亮,线条流畅,用料考究,处处体现出皇家的恢宏大度和奢华气质。
王承恩今天穿了红蟒贴里,这显示出他天子宠臣的身份,也让随侍的小太监们对他的眼神充满了嫉妒和崇拜,当然,这些精通生存之道的小太监们很好地隐藏了前者而凸显了后者,但是精明的王承恩还是从他们的眼里看到了那一闪而逝的妒意。虽然是天子近臣,但是王承恩仍旧无比小心,越发不敢犯一个错,他小心地绕过屏风,喘息也尽量低垂,免得惹得心情不好的少年天子生气。
崇祯皇帝现在还是一个少年,他生于万里三十九年(1611年),到现在为止也不过虚岁十七岁,若是在寻常人家也不过是一个普通少年,而现在却要扛起整个国家的重担来,这让王承恩一想起来就忍不住有些心酸。
这位少年天子面相似乎并不太好,他的上额宽阔,但是从眉毛以下则略显逼仄,若是从相面的角度来讲,则是少年得意而中年落魄,他的眼神炯炯有光,不时闪动着坚毅和智慧的光芒,这让很多心怀鬼胎的人不太愿意和他对视,免得暴露内心的真实想法,但是他的眼神似乎又有些太过凌厉了,这好像又不是一个仁慈的君主应该有的形象。但是随意品评主人,尤其是这个大明帝国的皇帝又似乎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所以每到这个时候王承恩都会轻轻敲打自己一下,让自己注意为人臣子的本分。
崇祯皇帝今天穿的是天子燕弁服,冠如皮弁,乌纱为帽,分为十二瓣,各自用金线相连,前有五彩玉云,后又四山排列,身上则是玄色龙袍,青色边缘,两肩扛日月,前后盘方龙,里面是黄色深衣,袂圆袪方,脚下是玄色履,装饰繁丽,做工精良。
皇帝正在看一份奏折,眼见王承恩进来,淡淡的说道:“王伴伴来了。”
王承恩闹不清楚皇帝想要干什么,因此只是简单地答道:“奴婢在。”
皇帝的怒气突然爆发,这也是他的特点之一,他有时候会非常平静、谦和乃至于谦卑,但是这种谦卑是以怒气的默默积攒为代价的,若是怒气积累到一个高峰,这种怒火就会集中爆发,而被他痛恨的臣子则一定会倒大霉。虽然和新皇帝相处时间并不长,但是洞悉人性的王承恩对皇帝的性格早已经有了了解。
“皇上,保重龙体啊,万万不要因为一两个逆臣而气坏了身子,这大名亿万黎庶都还仰仗着皇上呢!”王承恩其实并不明白为什么皇帝的安危就决定了普天下这么多人的生死,但是从小受到的教育让他不敢也不愿意去质疑这个理论的正确,因此他只是七分真三分假地、带着哭腔地劝阻道。
“这个王在晋,简直无法无天!”皇帝的怒火来得快也去得快,他将手里的奏折轻轻丢在黄布覆盖的几案上,带着三分残怒说道。
王承恩心下了然,他已经知道了发生什么事了,事实上,皇帝看到的奏折他基本上都在司礼监和魏忠贤一起看过了,因此在面对皇帝时他也不是没有准备。
“两千四百多监生呐,虽然而今监生比不上洪武、永乐年间,但是也是国家精华、读书种子,这个王在晋竟然派兵打杀!简直是逆臣,叛臣!”皇帝一边说着,一边骂着,他的怒火又随着他的言辞而死灰复燃:“若是这些监生是做什么杀官造反的事情,王在晋的所作所为还情有可原,但是他却是打杀了声讨,声讨——”皇帝说到一个人的人命时放低了声音,伸头四处看了看,随后才低声说道:“声讨魏忠贤的监生,这不是摆明了要行谋逆之事吗!”
王承恩当然清楚这种事情,只是在他看来王在晋已经别无选择。若是任由监生们冲击兵部衙门,将自己捉出来搞什么“公审”,这就是斯文扫地、威风无存,不管朝廷上以后政治斗争谁胜谁负,他的政治生涯都将到此为止,再也不可能当官了。但是若是悍然对监生们下手,这可都是国家的读书种子,从古到今从来没有多少暴君敢大肆屠杀读书人的——秦始皇不过杀了两百多儒生,就给人骂了两千多年,而今王在晋杀了八百监生,只怕以后的史书上他不会有任何好名声了!
王承恩暗暗叹了口气,或许这个王在晋是觉得魏忠贤还有可能在这场看不见刀光剑影却同样凶险万分的政治斗争中获胜吧,若是魏忠贤能赢,王在晋还有可能给自己找条后路,只可惜在王承恩看来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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