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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珺走出福如楼,哥哥跟在他的后面,亦步亦趋,好像一只忠诚的小狗。是的,虽然他是弟弟,但是哥哥的懦弱和脆弱总是让周珺以为他才是两人中起主导地位的那一个。
周珺停步,回头望了望灯火璀璨、弦歌不绝的高楼,心中突然泛起一股迷茫。
这种迷茫不是战胜了毕生强敌之后拔剑四顾心茫然的迷茫,更不是少年不识愁滋味,放眼四望无来者的迷茫,这种迷茫是经历了无数磨难挫折之后终于找到一丝幸福的曙光,但是又患得患失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迷茫。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周珺低声呢喃着宴席上作出的诗句,轻轻对哥哥说:“哥哥,你说是什么样的人才能作出这样的诗句呢?他的心中又该有多少的哀愁?古人说,情深不寿,作出这种诗句的人怎么会是那个意气风发、多谋妙算的年轻公子?”
“你的意思是,这首诗并非由他所作?”
“不,唐人宋之问能为了一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杀死自己的侄子刘希夷,可见这好诗之难得,这种诗谁舍得送给别人?此诗必是那柳公子所作无疑。”
“那你的意思是?”周珙有些不能理解弟弟的想法:“你先说这诗必然不是由他所作,又说不可能由别人所作,那到底是谁作的?”
“我不知道,假如真是由他自己所作,这个人的感情该多么沉重啊,而他却能把这种浓重得化不开的哀愁驾驭的灵活自如,这有该是怎么样的心性!”
“所以说,”周珺斩钉截铁地对哥哥说道:“这就是我们兄弟俩翻身的时机,如果还想为父亲报仇,还想重振我周家基业,就必须为这个柳公子效劳!”
“可是……”哥哥还是有些迟疑,他是家中长子,不能像他一样孤注一掷,周珺是明白的,可是哥哥的个性实在太软弱了,太软弱了,这样的性子在太平年代管家尚可,在这纷乱的世道如何能在虎豹豺狼间保存自己?
周珺用力握了握自己的拳头,那一对拳头依旧沉稳而有力,凝聚在肌肉间隙的力量给了他一种无坚不摧的感觉。
“母亲,哥哥,就让我周珺来守护你们吧。”周珺抬头看了看天,东方的天空中一颗大星正在发出璀璨的光辉。
他相信,那是他的将星。
周珺和哥哥走了大概一刻钟,来到了他们借住的白象寺。因为母亲的病情,没有人家或者客栈愿意收留他们,毕竟如果母亲死在家中是十分晦气的。好在这座白象寺的和尚们没有因为母亲生病而把他们拒之门外。
周珺很感激和尚们的援助,在逃亡了半个月之后终于安顿下来,这对于母亲的伤势是有帮助的。但是他同时也知道,母亲必须得到及时的治疗,否则她受到的内伤必然恶化。
白象寺很小,只能容纳三五个和尚,而这些和尚就凭借着寺庙微薄的香火钱维生,但是这并不代表和尚们的生活是清苦的。事实上,周珺多次在夜间嗅到酒肉的气息,更是常在勾栏院见到光头出没。
末世似乎在方方面面都在论证着自己的存在感,纲常解体,道德纷乱,先是父亲倚为心腹的手下反噬背主,然后是昔日对自己亲热无比的叔叔伯伯拒不援助,有人甚至还试图对自己痛下杀手,最后就连本应该遵守清规戒律的释家子弟都成了粉头妓子们石榴裙下的恩客。
究竟是这个世界变化得太快,还是世界本就如此,他之前的十四年人生只不过是一种被遮掩的假象?
远远似乎有诵经的声音传来,那是《心经》,晨钟暮鼓,钟声梵呗,倒是颇有意趣,只是这“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究竟谁是色身,谁是空相?
周珺一时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他和哥哥轻轻走在庙里的青石板路上,脚上的黄皮胡履在石板上敲出哒哒的声响,这种熟悉的声音让周珺感到舒适和安心,毕竟这双价值七钱银子的靴子似乎是他和过去的唯一联系了。
他们走到一处厢房前,周珺轻轻伸出手,有规律地叩击着表面已经有些腐化的木门。
哒,哒哒,哒哒哒。
门里先是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这让周珺的心情瞬间收紧,然后接着是一个虚弱的女声:“是珺儿吗?”
“是我,母亲。”
“自己进来吧,我走不动。”
周珺推门进来,屋内燃着一盏小小的灯,灯火是如此的晦暗,以至于他开始质疑光明是否真的存在。接着那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光,他看到母亲枕头旁的手帕上有着大块的血迹。
母亲的病情似乎有些严重,前几天还只是干咳,现在却开始咯血了。
“母亲……”周珺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不管如何老成,他毕竟也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眼见生养哺育自己的母亲受苦,他恨不得自己去替代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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