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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老父喜欢喝酒,所以文曲一家几乎年年都要酿酒。酿酒,必须先酿制红曲。酿制红曲叫“压红曲”。“压红曲”的日子,一般都是在农历六七月,早稻收割晒干碾成米以后。压红曲的米还得先经过一番筛选,用米筛筛选出米粒最大最饱满最完好无缺的米,筛掉碎米颗粒以及杂草,稗籽,然后用饭甑将大米蒸制成大米饭,再然后将大米饭倒扣在地上,稍稍凉一下,然后才由压红曲的师傅在米饭中加进曲霉。——这曲霉有点像是新鲜的猪血,其粘稠度也差不多,并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药腥气。然后再用畚斗将和了药的米饭畚进箩筐,还要在上头盖上一块塑料布或旧蓑衣旧衣裤等物,还要压上几块石头,让它慢慢发酵一至两个晚上。然后再将它倒出,堆放在地上,呈一个个“三星堆”或“埃及金字塔”模样,几天以后,再将它们在太阳底下晒干。整个红曲的压制过程需持续十天半个月。
倘若可以将这些一年一度,如期出现在花墩的手艺人,比喻成“候鸟”的话——事实上他们也的确是“候鸟”,那么,这几只压红曲的“鸟”,他们大抵在一年中最热的一段时间六七月出现,然后又消失。直到第二年的同一时节,他们的身影才会再次在花墩现身。
那些年,经常在花墩的土地上出现的,一共有三只“鸟”。一个剃光光葫芦头的身材较胖的老头。另有两个青年男人。两青年中,稍稍年长的一位,居然名叫光美。——这名字您一定似曾相识吧?也不知他是汪光美,还是郭光美。“光美”同志说他们三人均来自青田,——一个出青田石雕的地方。年长的是他的岳父。年轻的是他的小舅子。
压红曲往往是数十个村子几千个家庭同步进行,所以,作为几个压红曲的师傅,他们必须每天在十几个村子之间穿梭。花墩人向来好客,尤其是外地来客——这还真的是一个值得称颂的传统。尤其是年轻的小孩,几乎随时都把他们当成自己的亲人,一见几个压红曲的师傅的身影,他们立马就会上前叫喊:
“光美!光美!”
光美微笑着,回头应了声:
“哎。”
这样地,大约持续了xx年。
有一年,三只“鸟”中的两只,忽然就消失不见了。仅剩下最年轻的那只。人们向那最年轻的一只“鸟”打听,回答是:
“老父死了。”
至于光美,这个年轻人说是:
“有一次,两个造反派斗争,无辜的光美被打成重伤,卧倒在床,起不来了。极有可能已变成一个植物人。再也不能出来给大家压红曲了。”
那时,已是“文革”后期。
说起来,文曲与光美不是“亲”,也不是“戚”,然而,这不幸的消息,却让少年文曲第一次感到了什么叫“忧伤”——美丽的忧伤,为一个外地人而忧伤。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这样的比喻真有点不伦不类。
文曲的老父爱喝酒,所以,他家几乎每年都要压制几十斤乃至上百斤的红曲,酿制数缸米酒。但这几大缸酒居然还不够老父喝上半年。嗜酒如命的文曲的老父,在用“酒抽”——一种滤酒竹器——抽完了第一层酒之后,又会在酒糟中加进一些红糖,一些开水,这叫酿“二层酒”,当然,二层酒的滋味要比原生酒寡淡许多。最后的酒糟也不会浪费,还可请烧酒师傅,“蒸烧酒”——一种度数极高极凶的酒,俗名“酒糟烧”。在酒糟中加进米糠,放锅上蒸。一根皮管,从饭甑中引出,淌下的就是白酒。
因为老父爱喝酒,所以,文曲一家的自留地上,每年种植的也都是糯谷。为了给水稻田灌水,在水稻的生长时节,文曲的老父几乎三天两头儿,要叫上文曲小蝙蝠兄弟,拿了面盆、水桶等舀水器具,一大早去给水稻田舀水抗旱。而收获的糯米又几乎全部拿来给老父酿酒。
有一回,文曲的老母对文曲的老父说:
“能不能剩下几斤糯米晒‘八月米’?”
何谓“八月米”?
“八月米”即将糯米浸水之后,又重新经过太阳爆晒——这样可以有效驱除糯米中的一些糯性——再经“小缸磨”磨成米粉以后,可以加工汤圆、杨梅、糯米项等可口的糯米食物。而这些东西往往是小孩子们的最爱。
文曲的老父说:
“晒什么晒,晒什么八月米?这些糯米我一古脑儿要拿来全部酿酒。”
何谓“红头岭”?
——岭名。在耳东陈村以西,庙庵堂村以东,距花墩越7公里,系莱茏山脉的一条支脉。岭脚下有一条不是十分宽敞的道路,一边傍水,一边依山。地势险峻陡峭。是庙庵堂、潘村、北庄等村通往石镇的咽喉要道。此路系若干年前,由庙庵堂村联合潘村郭庄联合开凿的。临水的一边,长满了很多高大的杨树、柳树、此外还有不少清香的水竹。一条江水一年四季铿然有声,澎湃奔腾。
花墩人,特别是男性,尤其是青壮年,一年必须有两次经过此山岭。
一次,是砍柴。花墩人早先砍柴必须上莱茏山脉。二十多里山路,一来一往就得四十多里。所以他们每次上山砍柴,都必须侵晨先起,过石镇、耳东陈村、再经过红头岭、然后再经郭庄,最后才沿着一条“十八曲”的山间小路上莱茏山脉。一人砍下一担柴,挑下山来已是黄昏。花墩人每次上山砍柴,来去都必须经过红头岭。
另外一次,则是每年的秋冬时节。那时,花墩几乎每个小队都种植有一至两亩糖梗。糖梗收获以后,最终将会被加工成红糖。要想将糖梗变成红糖,就必须将糖梗挖掘后送到榨糖厂加工。尽管黄鹂村也有一个榨糖厂,但花墩人宁愿舍近求远,去往一个十几公里路之外的王宅村加工。何故?因为花墩人以王姓居民为多,而王宅据说是花墩王姓人的先祖居住地,与王宅人算得上是同宗同祖。花墩人每次去加工红糖,王宅人都会好酒好饭伺候。
拉糖梗一般都是用手拉车,一个壮劳力每人一辆手拉车。像文曲这样的小年轻——半劳力——适当减半,拉半车。手拉车一路“吱吱嘎嘎”唱着一首古老的歌谣,往王宅方向进发。每次,这支拉糖梗的队伍——一共有二三十位——来到了红头岭,此时恰好是路途的一半。几乎是每年,每次,他们一经过这里,这支拉糖梗的队伍,似乎有个约定俗成的规定,大家一字排开,坐下来休息。然后每人从自己的手拉车的糖梗捆上抽出自己最中意最喜欢的一根大糖梗开吃。这糖梗即充饥又解渴。只有拉至红头岭,大家才能敞开肚皮吃。吃相再不雅也无关大体。因为这里的密封性能好,一般外人很难看得见。在田里收获糖梗的时候,那时连女劳力们也全部在场,这时就几乎没有一个人敢吃。背着女人,花墩的男人们就可以在半路偷吃糖梗,这是一种什么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