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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瑗想起先帝曾有一位备受宠爱的宝林,那宝林也是思念家人得紧,便去求了先帝,果然得偿所愿,教亲眷进宫探望。吴月华可比那位宝林出众多了,若是去求裴钊,想必他也不舍得回绝,于是给她出了个主意:“不如你去求求陛下,让他准你母亲入宫一趟?”
吴月华急忙摇头,苏瑗又道:“你可是不敢么?那我陪你一起去好么?”
吴月华起身行了个礼:“太后待臣妾这般好,臣妾已是感激不尽,怎能心存妄念,处处逾越?臣妾既然入宫为妃,一言一行必当恪守宫规,实在不敢劳烦太后和陛下。”
她的态度如此坚决,苏瑗也没办法,只好安慰她:“等你有了小娃娃,你母亲就能进宫来看你了。”
吴月华神色黯了黯,答了一声“是”。
留吴月华用了膳,又吩咐宫人好生把她送回去,苏瑗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自己该去找裴钊好生说一说这桩事情,于是让宫人备下肩舆,外头不晓得何时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顺着辂伞流下来,仿佛在眼前织起一道晶莹剔透的珠帘,十分有趣,她不禁伸手去拨那水帘,待行至朝阳殿前,衣袖已湿了些。正巧看见裴钊身边的内侍出来吩咐:“去准备一下,陛下要去长乐宫给太后请安。”
她上前道:“不用准备了,我…哀家来了。”
内官见是苏瑗,赶紧行了礼,将她迎进殿内,奉了茶水便恭恭敬敬退了下去。裴钊未曾料到她会过来,他之前下旨遣了德王裴钰镇守幽州,今日设了宴为他饯行,赐宴群臣向来累人,此时看见苏瑗,心中却是轻快许多,因见她衣袖微湿,发梢犹带水珠,不由得皱眉道:“下了雨也不晓得当心些。”当即唤了外头的宫人进来,吩咐了几句,那宫人捧了托盘上来,又规规矩矩地退下。托盘上置着白玉盏,盛着的阿胶羹散着腾腾热气,他握着银匙将羹搅开吹凉,递过去:“喝了。”
苏瑗心中很是感动,感动之余又想到,裴钊既然对她都这般好,想必对自己的妃子会更加温柔体贴,此时她若再点拨几句,定是好上加好。
她在来时就已想好了说辞,吴月华最合适走苦情路线,温柔貌美的姑娘孤身入宫,举目无亲,孤独惆怅,连母亲作寿辰都不能亲自去看一看,只有夫君的疼惜才能让她重展笑颜。至于孙妙仪,苏瑗把她塑造成一个心中愁绪万千,却依旧强颜欢笑的形象,话本子里的姑娘大多都是这样,想来她这么一说,必然能唤起裴钊的怜惜。
想到这里苏瑗心中很是自豪,自己总是洞察世事,顷刻便想出好法子,唉,她就是这么一个伶俐的人。
裴钊见她半天不说话,只自顾自地偷笑,唇角弯起:“你笑甚么?”
“没甚么。”她收敛了心思:“其实我来找你是有事情要跟你说的。”当即便把今日之事添油加醋地对裴钊说了一番,将吴月华描述得楚楚可怜,简直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裴钊听着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她跑来就为了跟他说这么一桩事,莫不是忘了自己当年是如何哭鼻子的?
他想起那年春分,先帝在上林苑围猎,午后宴请群臣,他烦不胜烦便借故离开,那场宴席,有他无他并无差别。
沿着石子路缓缓而行,只依稀瞧见前方的太液池边坐着个穿浅樱色宫装的背影,隔得那样远他却一眼认出是她。轻手轻脚走到她旁边坐下,才看见满脸泪痕,她胡乱揩了一把,对他攒出一个勉强的笑,从前见她时她总是笑盈盈地无忧无虑,她这样一哭,却叫他心中有了一种无处着力的失意,细细询问了半天,她终于哽咽着告诉他:“今日是我娘亲生辰…我…我想娘亲了。”
他不知怎样能让她开心些,因为他从来不知道有娘亲是怎样的感觉,母妃将自己视作仇人之子,从小就将他交给宫中女官照看,偶然见几次,亦是冷淡疏离。她见他不说话,小心翼翼地端详了半天,不知想了些什么,反而安慰起他来:“你也不要难过了。”
他觉得奇怪:“我为何要难过?”
“我方才都听宫人们说了,今日比试骑射,明明是你大胜魁元,可陛下只赏了德王许多东西,甚么都没给你,你心里肯定很不好受罢,所以才到这里散心的么?”她很是认真地思考了一番:“我也不晓得你喜欢些甚么,不如你告诉我,我再送给你罢,或者我去问一问陛下都赏了德王些甚么,再送你一模一样的好么?”
其实仔细算来,那不过是与她第五次相遇,登基前与她共处的时光寥寥可数,她却给了自己从未有过的暖。情愫真是奇怪的东西,遇到一个人隔着太多弄人造化,爱上一个人却如此简单。从小到大,他一心想要得到的少之又少,幼时也希望陛下能像对裴钰一样,握着自己手教自己习字,母妃能像其他有皇子的妃嫔一样,在一旁微笑着看自己习武,然后掏出手绢为自己拭汗。后来渐渐长大,愈发明白这不过是奢望,他们既不情愿给,他也不屑要。他曾经一度认为自己想要的只是皇位,直到她出现。他有太多理由去争夺那个位子,却参不透为何她会成为自己的执念。
不是没有告诫自己,她是皇后,他是皇子,他们之间早就隔了千尺鸿沟,可这鸿沟仿佛在日复一日的思慕中消贻殆尽,有时甚至会想,若是能与她携手,皇位并不是非要不可,二十六载的黯淡人生,终于因为她而渐渐明亮起来。他想得很清楚,他只有她,他只要她。若她注定要成为皇后,那么那个皇帝,为何不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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