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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是太突然了。三儿之前的信件中,从来都没说过要回建康的事,这一下子,竟都到了家门口了。
况且,如今离开东豫州,也太不是时候了。
东豫州是三儿桓歆一手打下的,如今有他在朝中斡旋,自然是跑不出桓氏手心的。即使如此,天高皇帝远的,朝中的势力在这块已经陷落了几十年的故土上并没有太大作用。虽然这些年一直在燕国手中,当地豪楚却也并不算没落,势力盘踞也是十分错综复杂。那么大个地界,到手还不满一年,哪里捋得顺。
眼下正是和当地势力斗争最白热化的阶段,桓歆作为桓氏一方的主心骨,贸然离开,实在太不明智了。
三儿行事一向稳重,这次怎么如此草率,连商量都不跟他商量一下。桓温不禁在心中犯了嘀咕,但又想到自家三郎一向足智多谋而出人意料,会不会是有别的什么打算,自己想错了也未可知。十几年的习惯,让他心中的天平更多的是偏向后者。
桓歆收到江州传来的消息,已经是桓姚离开十几天以后了。心中焦急万分,在东豫州根本坐不住。但想到东豫州也将是自己手中的重要筹码,若能将其顺利并入自己的势力版图,绝对是如虎添翼,要不了多久,他就能迅速达到和父亲匹敌的威势。反之,若是丢了,丢的便不仅是东豫州这块大肥肉,还会将自己投入的兵马和人手全部赔进去,并严重折损己方士气。
如今正是至关重要的时期。他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大局为重,这才强压着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去建康的这一段时间的人事部署,既要能临时机变又要能权力制衡。花了好几天,才把人手完全安排妥当。自己带了几个得力下仆,快马加鞭赶往建康。几千里路程,任是披星戴月风餐露宿,也用了接近二十天才赶到。
一年多不见桓姚,他简直想她想得快要发狂了,只想一进府就头一个去见她。但他好歹理智尚存,知道这并非在自己全面掌控的地方,不能做出如此明目张胆的事情。因此,还是按照礼数,先去跟桓温请安。
桓温亲自上前扶起跪地请安的三儿,五六年不见,记忆中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已经长成一个二十三四岁的青年了,又长高了一截,人也晒黑了,下巴上还有几许青碴,显得整个人的稳重老成完全不输朝中那些年过而立的同僚。一路风尘仆仆,衣衫上头全是灰,连头发都快打结了,不知有多少天没打理,一接近就是一股浓重酸腐味。
桓温前些年也是经常行军打仗的,战事紧急十几天都没空洗个澡也是有的,因此倒也丝毫不嫌弃儿子邋遢,反而带着关切责备道:“赶得这么急作甚?看看你都把自己弄成甚么模样了?”
桓歆这才有空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物,不由脸上一红,心想,幸好没有一进府就去见他家姚姚,她一向喜洁,见他这般万一心生嫌恶就太不好了。心中这般想着,面上却带着歉然作揖赔罪道:“儿失礼了!”
“父子间谁还计较这些繁文缛节?”桓温横了他一眼,道:“为父只怕是你糟蹋坏了身体!年轻时不经心,老来就是一身的病。”
“谢父亲关心。”
桓温虽然心中挂念他此次回来的因果,见他这一身风尘,也只叫他快去梳洗歇息,但凡正事不紧急,都明日再议。
桓歆这次回来的主要目的,本就只是带桓姚回去,对这样的安排自然没有异议。
因为桓温的重视,桓歆几年前住过的院子依然是空着的,而且时常有人打扫着。因此,仓促间虽然简陋,却也是有住的地方的。在桓温的吩咐下,底下人忙不迭赶紧去给三郎君收拾院子,准备梳洗的热水和换洗衣裳,半个时辰后,三郎君回来的事,便在整个府上慢慢传扬开来。
桓姚知道这个消息,已经是哺时后了。
去厨房为桓姚领取哺食的知夏,一回来就兴冲冲地对桓姚道:“七娘子,您一定想不到发生了什么好事!奴方才听厨房的人说,郎君到建康来了!”
知夏口中的郎君,自然是特指的桓歆,对她来说,桓歆就是她唯一效忠的主子。
桓姚当即心中就是一震,桓歆怎么会到建康来了,他之前给她的信中不是说,东豫州那边的政务,可能还需得一年半载才能脱手么。“已经到府上了?三哥不是在东豫州么,怎么会来建康?”
“方才奴去的时候,厨房的人正忙着给郎君添置饭食,看着也是才到不久的。”知夏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奴就知道,郎君得知娘子被他们胁迫到建康来的消息后,必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在知夏等人眼里,桓姚来建康,完全不是自愿的,而是因为建康来的人带走了五姨娘才不得不跟着去的。这也是桓姚的特意蒙蔽她们的假象。毕竟,历史已经与她所知的记载在大事上都产生出入了,她也不知道未来到底会变成什么样。至少照目前的形势来看,桓歆的权势已经不容小觑了。
他虽然年轻,一步一步却走得很稳。手头有十几万的精兵强将,有富饶的江州为经济支撑,如今还握有豫州和东豫州,身后还有桓氏和习氏为后盾,又深得桓温重视。不出意外,他可能会成为比原本历史上更为强大的胜利者。
为了未来几十年生活的平稳,即使她不愿与他保持那种关系,也是不能往死里得罪的。
桓温的打算她很清楚,无非就是想让她成为下一任帝王的宠妃,还能生下一个有着桓氏血脉的继承人,以便他更顺利地窃取朝纲。东晋的年轻帝王们一般都短寿,皇帝死了,她就会在桓温的操控下变成皇太后,因此,即使是为妾,只要时间不长,也可以暂时忍耐了。她不求权,也不会让自己将来的孩子去争权。有这样一个超然的地位,未来安享余生至少的可以保证的。
桓温既然都打算用她来做这颗后宫的棋子,那么,相应惹出来的怨恨,也自然是该他这个能者来背负。
只是,桓歆这次到建康,不知又会闹出什么风波来。她只担心,事情会与原本的预期完全脱轨,让她无法收拾。
见到桓歆的时间,远比预料中要早得多。
结束学医后的一段日子,她入睡的时间比以往早很多,油灯看书伤眼,如今已经不常在晚上做大量阅读了,尽量培养早睡早起的好习惯。
才躺到床上不久,桓姚刚刚进入浅眠状态,便听到寝室外头传来“咯嗒”一声响,顿时被扰醒,紧接着又是咯嗒一声,然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静寂的夜里,只余床榻之外的桌上,特意留下防止夜起的小灯,灯光微弱昏黄。看着不太透光的床帏上落下的黑影,桓姚蓦然心中一惊,有人闯进她的寝室来了。
她也不像那些真正的古人一样睡觉不拆发髻,头上至少有个簪子,如今,一时之间,竟找不到任何防身的东西。她紧闭着双眼装作熟睡,心中迅速思考着对策。
空气细微的流动和光线明显的变化让她知道,床帏已经被拉开了,脸上传来的粗糙触感,让她的心跳快到了极点。
“姚姚,是我。”
一个熟悉的男声传入耳中,让她心中顿时一松,睁开眼。见一身夜行衣的桓歆,正站在自己床前。一年多不见,他似乎变得瘦了些,五官轮廓看起来更加棱角分明,往日如同刚开刃的利剑般的凛冽气质也内敛了许多。他眼底有些青黑,下巴上也有了胡渣,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憔悴,显然这些天十分劳累。
桓姚坐起身来,丝缎般柔软顺滑的长发迤然落在雪白的寝衣上,她轻轻喊了句,“三哥。”
只这一句,就让桓歆克制不住将她搂进怀里,紧紧抱住,声音沙哑地道:“姚姚,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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