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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半瞎身下垫着一个蒲包,瘫在街口,向来往之人伸手乞讨,今日上街的人少,从早到午,也只讨到几个小钱,连碗底也没盖住。正百无聊赖地挖鼻孔时,忽见东头有女子手挎竹篮,快步向这里行来,眯着半瞎的两只老眼仔细觑了一觑,却是野郎中家的小娘子。于是抖擞了精神,由瘫坐换成盘腿坐,待那小娘子走近前来,笑眯眯地向她打了个招呼,问她饭吃了不曾。
那小娘子并未正眼看他,挎着竹篮子,一阵风似的经由他面前过去了,嘴里却学了他的腔调,说了一声:“食饭了唔曾?”把他的口音学了个十成十。
牛半瞎是番禹人,虽在河间府讨饭讨了多年,然而口音却始终改不过来,他生平又最恨人家笑他的口音,因此气得吹胡子瞪眼,捶着泥地,喊道:“你,你,你同我还不是半斤八两?我瞎你瘫,你个病西施!你好意思嘲笑我——”他话还未喊完,小娘子早已不见了身影。
小娘子上了街,本想去买些小菜,听得远处有锣声传来,有人吆喝着卖大力丸,便循声找了过去,果见街市的热闹处挤了一堆人,人群里头有尖着嗓子人喊:“各位乡亲父老,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兄弟我今儿个带来了祖传的灵丹妙药大力丸,还有秘方配制的狗皮膏药。诸位大爷、大叔们,有道是大力丸,二力丸,狗皮膏药治风寒。我这大力丸,老人吃了返老还童,小伙子吃了滋阴壮阳,神清气爽,嘿嘿嘿——”
看热闹的人们便跟着嘿嘿嘿地乱笑,眼风往妇人们身上乱抛。小娘子把头上的半旧巾帕又往下拉了一拉,低着头,费了老大的劲才从外头挤到人群里去,见当中一个身形高大,面皮白净的年轻男子手里拎着一面破锣,一面咣咣咣地敲,嘴里卖力吆喝:“便是大嫂子们吃,也能滋阴养颜,小孩子们吃了,就能跟那庄稼苗一样,噌噌噌地往上蹿;我这大力丸,它不光能治行军打仗的枪伤、刀伤、烧伤、跌打损伤、五痨七伤,还能治气虚、气喘、气闷、气短、风湿、风寒、妇人病、老人病……包治百病,没有它治不了的病——”
吆喝的口干舌燥,也无人掏银钱买,那男子也不急,索性把身上衣裳一把扯下,破锣一扔,从身后的担子里摸了一把大刀出来,虎虎生风地耍了一耍,赢了一片喝彩声。
刀耍完,从担子里又抓出一把黑乎乎的药丸,捧在手里道:“大家伙儿这样给兄弟捧场,兄弟我也不好意思赚大家的钱啦,今儿个狠狠心,咬咬牙,跺跺脚,给大家撇个想头,来个大放血!今儿个,买二赠一,买五赠二!不过,数量不多,请不要争,不要抢,以免伤了和气,大家一个一个的来——”
然而,并没有人上前买,男子头上终于冒了些汗出来,面上还是挂着笑吆喝:“大叔,大爷,大哥,大嫂们,机会难得,价钱不贵,包治百病,家中常备——”
看热闹的人见他不再耍大刀,便纷纷转身散去了,还有些看热闹的淘气孩子舍不得离去,围上来央他再耍上一回。正在纷纷乱乱时,忽听得有个女子问:“你这大力丸当真包治百病么?”
那年轻男子拍着胸脯同小娘子保证道:“自然!放心!”
小娘子摸出钱袋子,慢慢数了几文钱出来,道:“那给我来几丸。”
那年轻男子热心问道:“敢问这位大姐哪里不好?”
小娘子指着自己的喉咙怯怯道:“我说话不敢高声,否则喉咙会疼。”
年轻男子笑道:“放心,服下我家的大力丸后,不出一月,包你药到病除!我这里有茶水,大姐你不若当场服下一丸,看看疗效如何。”果然就端了一碗茶水过来,叫小娘子当场服下一丸。本已散去的人们便又赶紧聚拢了上来,眼巴巴地看着小娘子服大力丸。
小娘子服下一颗,拍拍心口,眨巴眨巴眼睛,慢慢道:“果然有些用处,我喉咙不似早前那样疼了。”索性把钱袋子里的银钱都抓出来,与那年轻男子道,“我要一个月的,给我算便宜些。”
年轻男子咧着嘴笑:“好咧!若是一个月后大姐你的喉咙还不好,我不收你一文钱。”
这一来,本来心存了些疑虑的围观之人便也都纷纷摸了银钱出来,将那男子围住,问价钱,问疗效,吵吵嚷嚷的,不过转眼的功夫,那男子担子里的大力丸便卖了个精光。不管是有病的还是没病的,各人捧着买来的大力丸,心满意足地家去了。
待人群散光,小娘子挎着篮子慢腾腾地走了,卖大力丸的男子收拾好摊子,紧随其后。二人一前一后,走到一个僻静无人之处,年轻男子讪笑道:“今日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我只怕吆喝到天黑也卖不掉几丸。”
小娘子从竹篮子里将适才买来的一包大力丸取出,往他身上一掷,埋怨道:“跟你说了,兔子不吃窝边草,保不齐哪一日被人认出来,到时坏了名声,看你哪里还能卖得出去!”
年轻男子道:“怕什么,又吃不死人。”
小娘子接道:“也医不好人!今后走远点去卖才是正经。”
年轻男子不耐烦道:“你话说得轻松,我这跑江湖的行当,真真是熬煎……成日里蹿大街,溜小巷,晴天撞运,刮风减半,雨来就散,下雪完蛋。我连着几日跑了远路,脚酸腿软,今日便不想去远处了。”又嘟囔,“这般辛苦,要是能赚到银钱倒也罢了,偏偏连糊口都不够,不若哪一日,我去干一票大的……”
小娘子喝道:“少废话,看我回去不告诉你叔去!”把手伸到他面前,道,“银钱拿来!”
他不情不愿地把适才卖大力丸所得的银钱倒了大半给小娘子,小娘子瞪着他,手还是不缩回去。他只得把所剩不多的一些零碎银钱也倒到小娘子的手上,看小娘子转身走了,忙忙在后头嘱咐了一声:“小青姐,别忘了给我买个驴肉火烧!今儿个累死我啦!”
小青收好银钱,转身去菜市街买小菜。她一到菜市街,菜摊的摊主们见着她,像是看到王母娘娘驾临一般,纷纷笑眯眯地同她打招呼,说着客套话。诸如“又来买菜啦?今儿气色倒好”、“今儿来得晚了,还当你不来了。”
她这里挑挑,那里拣拣,再问一声:“你这菜怎么卖?”摊主说了一个价钱。她一惊,“哎呦呦!这样贵?你还不如去抢银子算了,谁要买!”把手里的剥掉老叶,只剩嫩叶的一把青菜一丢,转身走了,留下摊主目瞪口呆。
经过一个卖莴笋的摊子前,让人家把莴笋都搬出来挑拣,人家都搬出来了,她左挑又挑,末了,只买了一根瘦弱的,口中还嫌弃道:“这样差的莴笋,你也好意思拿出来卖?”
又经过一个鱼摊,让人家把鱼都搬出来给她挑,她也不嫌腥气,一尾尾的翻来翻去地验看,再拎到鼻子下嗅味儿,末了,嫌不新鲜,一尾也没买。
这个时候,她身后已经跟了一小串买菜的妇人。不为别的,因为跟着她能以最便宜的价钱买到最新鲜的菜蔬。人家买了许多的菜,顶多能从摊主那里要来两根小葱,而她,不管买什么,都能要到葱姜和大蒜,她若想,便是连茴香八角也能要到。
左挑右选,最后又去买了半斤河虾。她手在虾堆里翻翻拣拣,半死不活的不要,缺须少尾的不要,太小的不要,手上挑着,嘴里埋怨着,说这里不好那里不好,一面竖着耳朵听摊主婆娘说话。
摊主婆娘从京城里走亲戚回来,正在唾沫四溅地给人说她在京城里听来的新鲜事,好不容易进一趟城,恨不能逢人便说,这些车轱辘话已翻来覆去说了许多回,但每回都能召来一堆没有见识的闲人围着听。
张家长李家短地说了许多,摊主的婆娘直说的嘴角冒沫,小青终于挑好河虾时,摊主婆娘也说到了“我嫂子娘家与李贵妃她姐住得近,两家仅隔了几个小庄子。我去我嫂子家给我嫂子上寿时,李贵妃她姐李大扣儿也过生日,听说连宫内也有赏赐的,哎呀呀,好家伙,那排场!那场面!那——”
隔壁卖草鱼的摊主便也点头附和道:“这还用说,天下人都知道的,人家李贵妃可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儿,御史台的那些言官儿告了这两年,你看,人家李贵妃的地位可动摇了一分?”
这边的摊主婆娘接口道:“我嫂子听李大扣儿说,当年她妹妹李贵妃出生时,她娘梦到红日入怀,及至养下来时,满屋子的香气扑鼻,天老爷,当初人家以为是妖孽,却原来她家是要出一位娘娘的!”
那边一串买草鱼的人听得:“噫唏,噫唏——”
这边一串买虾的人听得:“噫唏,噫唏——”
小青挑好虾,看人家称好,付了银钱。卖虾的摊主送她一块老姜,她拿在手里看了看,皱眉道:“这姜不新鲜,不要!”言罢,将那老姜往人家身上一掷,转身走了。又留下摊主目瞪口呆。
待回到家中,已是正午,正是做饭的时候。野郎中在院子里坐着,一面用糖水和着炒面搓大力丸,一面看管家里的鸡与狗。小青看他用搓出来的那些黑乎乎的面团子,暗暗作呕了几下,赶紧跑到灶房里喝了几口水。今日路走得多了,脚疼,心慌,赶紧坐下歇了,半响,又探头出来问:“小银子还没回来?”
野郎中抬头看天:“他这个时辰哪里能回来?不晓得今儿能卖掉多少。”
小青告状:“大力丸早就卖光啦,他今日犯懒,不愿意走远,就在咱们菜市街旁边摆了摊子。”
野郎中生了气:“这臭小子,指不定又跑哪里赌钱去了!”又道,“菜市街离咱家不到一里路,在家门口骗人,早晚得惹出事端来!”
正说着话,外头有人进来瞧病,野郎中慌忙把搓好的大力丸藏好。来人道是牙疼,野郎中便叫小青取些花椒粒出来,捏几粒塞到那人的牙洞里去,末了,给他包了一包干花椒粒,叫他哪里疼塞哪里。那人摸了几文钱出来,千恩万谢地走了。
小青歇了一歇,忽然想起一事,便把野郎中称药材的戥子找出来称莴笋,分量正好,不多不少。把河虾也放上去称了一称,嘴里忽地倒吸了一口冷气,野郎中吓了一跳,忙问:“怎地了?”
小青恨恨道:“我买的是半斤虾,这瞎了眼的,竟然敢短斤缺两!”把戥子递到野郎中面前,道,“你瞧你瞧,这里只有四两九钱,整整少了我一钱!”
野郎中道:“咳,我当是什么大事,虾养在水里,称的时候必然带了些水,你拎了这一路,水气也干了,少一钱也属——”
话未落音,小青已拎着河虾,一阵风似的冲出了院门,找那没长眼的摊主算账去了。
等小青得意洋洋地拎着人家赔给她的河虾以及送给她的一尾巴掌大小的鲫鱼回家时,小银子也回到家中了,野郎中正在训话,小银子耷拉着脑袋蹲在门槛前听着,一见她回来,两眼立时放了光,问:“小青姐,我的驴肉火烧买了么?”
小青不睬他,自去了灶房做午饭。先和面擀面条,再去烧锅,锅烧热倒油,把切好的香葱及姜丝下锅炸软,放草果与八角,直到葱姜炸干,一丝儿水汽都没有的时候,方才加酱油及少许的糖,捞了面出来,加葱油,再倒一两滴醋拌匀,葱油拌面便做好了。
她这边姜丝和香葱才下锅,那边野郎中和小银子嗅着香气,便晓得午饭有葱油拌面吃了,于是也就没有心思说话了,俱是眼巴巴地盯着灶房,一边悄悄地咽口水,盼着她能早点做好饭。
因为今日颇赚了一些银钱,所以午饭就比往常要精细一些。除了葱油拌面,还有葱花蛋汤,一小碟子油爆河虾,另剥出几只河虾肉蒸了一碗鸡蛋羹。
饭做好,野郎中两个争着帮她把饭菜端上了桌,小银子悄悄问了一声:“怎么不见驴肉火烧?”
小青乜他一眼,问:“你又去赌钱了?”
小银子赶忙否认。野郎中往嘴里倒了一杯酒,敲着筷子训斥他:“你年纪轻轻便这样好赌,又不听我老人家的话,我看你早晚得在这上头栽跟头!”正恨恨地训着话,忽然听见里屋的动静,侧耳听了听,忙喊小青,“小石头醒了——”
小青赶紧擦了把手,跑到里屋去把小石头抱出来,往他脸蛋上胡乱亲了好几口,笑道:“今儿倒睡了一个长觉。”给他擦了把脸,把了一泡尿,再去灶房里把温在锅里的鸡蛋羹端出来,拿了汤勺给他,叫他自己吃。
小石头睡得懵懵懂懂的,兼之手小,汤勺拿不住,吃一口,倒要漏半口到地上,小青看得心疼,索性把汤勺夺过来,自己喂他吃。他不依,去小青手中抢汤勺,小青把手中的汤勺高高举起,同他说,“你想要什么,说出来,我便给你。”
小银子凑过来,嬉皮笑脸道:“小石头,唤爹,爹在这里。”转眼被野郎中拿筷子敲了一记后脑勺。
小石头不说话,小青非要他说,野郎中忙打岔:“咳,咱们小石头精着哪,不用担心。”言罢,拿一根筷子沾了自己酒碗里的酒水往小石头嘴里塞,小石头以为是什么好吃的东西,看见筷子过来,便张口等着,等尝到酒味时,辣的直缩脖子,“呸呸”地乱吐口水,赶紧舀了一勺鸡蛋羹到嘴里过一过。
野郎中得意,笑道:“你看,他心里有数着哪。”
一家人正吃着饭,隔壁的小媳妇儿领着她家毛孩儿过来玩耍,见小青的架势,晓得她又在教小石头说话了,心中得意,便叫她家毛孩儿唤人,毛孩儿口齿伶俐地挨个招呼:“郎中,青娘子,小银子,你家吃饭啦?”
这小媳妇儿哪都好,就是嘴欠,爱显摆。她婆母成日里在她面前说小青厨艺精,出去买菜也会占便宜,说她哪都不如青娘子,给青娘子提鞋都不配,她不敢同婆母吵嘴,每每受了气,便领了她家毛孩儿过来显摆显摆,气气小青。
小青不喜欢她,同她话也说不到一起去,却从不与她计较,因为小石头是小媳妇儿她婆母接生的,小石头出生后没奶吃,野郎中便把小石头抱到她家去,等她奶好了自家的毛孩儿,顺便把小石头也喂饱。
这一回也是,小青心里鼓着一包气,却还是转身去了灶房,把锅里剩下的半碗葱油面都盛出来,端给毛孩儿吃。小媳妇儿笑嘻嘻地道谢,毛孩儿一面挑了面条往嘴里塞,一面笑嘻嘻地学她娘说话:“不用不用,咱们吃过了。”又逐一向屋子里的人道谢,“谢青娘子,谢小银子,谢郎中。”
小银子笑道:“还是毛孩儿会说话。”
小媳妇儿得意:“咱家毛孩儿七八个月的时候会叫人,刚过一岁便会说话了。”转眼瞧见小青面色不太好,忙又装模作样地宽解她道,“你家石头才两岁多点,小孩儿说话有早有晚,要么不开口说话,一旦开口,就什么话都会说了。”
野郎中又拿筷子沾了酒,往毛孩儿嘴里送,毛孩儿尝了尝,辣得挤了两滴眼泪水出来,说:“死郎中,坏郎中。”
小媳妇儿哈哈笑,野郎中还要沾酒水给毛孩儿尝,小青赶紧拦住,道:“小孩子怎能吃酒?”
野郎中看毛孩儿皱着一张笑脸好笑,又见她与小石头并排坐在饭桌前,两个小脑袋挤在一起煞是可爱,便逗她:“你长大给我家小石头做媳妇儿吧。”
毛孩儿看了看小石头,摇了摇头,道:“小石头是哑巴,不能和我说话。”
小石头回头看了一眼毛孩儿,往旁边挪了一挪,继续吃他的鸡蛋羹。小媳妇儿见毛孩儿把面条吃光,小青也红了眼圈,终于心满意足,把她家毛孩儿抱走了。毛孩儿伏在她娘的肩膀上向小石头招手道别:“小哑巴哥哥,我走了。”
小青赶紧挥手,没好气道:“走吧走吧,不要再来了。”
小石头左手拿汤勺,总是碰到小银子拿筷子的右手,小银子便问野郎中:“叔,他怎么总是用左手吃饭?”
野郎中夹了一只油爆虾丢到嘴里嚼了嚼,道:“左撇子呗。”
小银子便笑:“我看小青姐倒不是。小石头怕是随了他爹罢?小青姐,小石头的爹也是左撇子么?”可惜小青不理他,转身出去了。小银子没套出来话,嘿嘿讪笑了两声,后脑勺又被野郎中敲了一下。
小青回房间把收银钱的罐子掏出来,把积攒的银钱又数了一数,回来与野郎中道:“盘缠已存得差不多了,咱们何时才能动身去岭南找你师兄他老人家?”
野郎中笑道:“我老人家活了这一大把年纪,除了鬼,这世上什么没见识过?当初人家都说七月活八月不活,咱们小石头出生时整八月,还不是好好的?听我老人家的话不会错,休要担心。他能听见人家说话,耳朵好好的,由此可见,必不是那一种胎里带出来的聋哑,到了时候,他自然会开口说话。”
小青执拗道:“都快两岁半了,连叫人都不会,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去?我不管,反正你要带我去岭南,找到你师兄他老人家给瞧一瞧,若是他老人家也看不好,那我便也死心了。”眼圈红了一红,偷偷掉几颗眼泪,哽咽道,“他不会说话,都是我害的……等盘缠存够,咱们便去岭南,你不带我去,我自己找去。”
野郎中晓得无论怎么劝她都不放心,遂笑叹:“既然盘缠够了,等过一阵子开了春,天暖了,我老人家与你走这一趟便是。”
她听了这话,心中欢喜,便转身去灶房刷锅,小石头也跟着她在灶房里转悠。她正洗碗时,听得身后鱼在水里扑腾的声音,回头一看,原来是小石头把她养在脸盆里的鲫鱼捞出来,正在抠鱼的眼珠子,一片一片的拔鱼身上的鱼鳞,气得她把碗往锅里一丢,赶紧把鱼抢过来,再把他拎到院子里,叫他自己去玩耍。
他蹲在墙角摁死几只虫子,又去逮鸡,鸡跑得快,他逮不到,鸡窝里的两枚鸡蛋倒叫他给摸了出来,他便拿鸡蛋去丢鸡,鸡没丢到,倒白瞎了两枚鸡蛋,淌了一摊的黄。野郎中看到,心疼不已,忙跛着脚过去把烂鸡蛋捡起来,仰脖生喝了。
小石头折腾完,两只手在身上蹭了蹭,再去捉家里养的土狗,这狗喜欢他,便任由他捉弄。
小青把灶房收拾干净,一时无事,便出来领着小石头玩儿,把他抱在怀里教他说话。
有鸟飞过去,她便对他说:“大的是喜鹊,小一些的,灰突突的是家雀儿。”
有云朵飘过,她便指着天上对他说:“那是云。”
有风吹过,她便说:“适才那是风。记住了么?风。”
小石头伸出两只小肉手,在风里搓了搓。小青便笑:“哎呀,我家小石头这样聪明,竟然会在风里洗手。”往他的左右脸蛋上各亲了一口,与他咬着耳朵说悄悄话,一大一小又笑又闹。
小银子看的牙齿发碜,把手里正搓着的大力丸往旁边一丢,酸溜溜道:“同样是为人父母,怎么差别这样大?”
野郎中咳嗽一声,并不理他。
小银子又道:“当初你待我要是有她对小石头万分之一的好,我也不至于学坏,也不至于去给人家做奴才。”
野郎中翻着白眼道:“这话你去说给你爹娘听去。”
“我爹娘把我过继给你,我便当你是我爹。”
这话野郎中爱听,才点了一下头,小银子又道:“你死的时候还有我披麻戴孝,将来我死的时候,只怕连个送终的人也找不着。”
“臭小子!”野郎中生气,喝道,“是你自己好吃懒做,年纪小小又学会了赌钱,走投无路才走上那一条路!你自己不争气,竟然还能怪到别人头上去?”
“当初我赢了钱回家,是谁夸奖我来着?这些偷盗造假的手段都是谁教我的?还不是你老人家?反正我混到这个地步,都是你的功劳。”
“你个天打雷劈的!”野郎中一把大力丸都掷到小银子的脸上去,“要不是我,你早在净身入宫之前便随着你那无用的爹娘饿死在道旁了!”
晚间,野郎中与小银子早已睡下,小石头却因为白日里睡得多了,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睡不着,小青便给他裹了棉被,把他抱在窗边看月亮。她指着窗外的月亮,教他说:“那是月亮,月亮下面的是云,云朵飘来飘去,是因为有风,我白日里才同你说过,还记得么?”
小石头出神地看着天上的月亮。
她又点了点他的鼻子,道:“你的名字是小石头,已经快两岁半啦。我呢,我是谁晓得么?”拉着他的手指头点了点自己的鼻子,“我是娘亲,你的娘亲,快唤一声娘亲来听听。”
小石头回过头,静静地看着她,眼神纯净清澈,看了娘亲许久,又默默转过去看窗外。
她吸了吸鼻子,把脸埋进在棉被脸,露出两只眼睛与他趴在窗户边上继续看月亮,半响,忍不住又在他耳朵边上唠叨:“等过几日咱们就动身去岭南找阿公的师兄去啦。阿公瞧不好你,但是阿公的师兄可以,等找到阿公的师兄,你就可以说话啦。当初娘亲差点死了,你都陪着娘亲一起熬过来了,阿公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娘亲能捡回一条命,你必然也能瞧好的,等你可以开口说话,娘亲就带你去……娘亲就带你回来,气死隔壁毛孩儿她娘,你说好不好?好不好?”
睡在堂屋的野郎中把小银子睡梦中伸过来的一条腿踢开,长长地叹一口气,翻个身睡去了。
开春后,气候乍然转暖,同房主说南下寻亲,讲定住到月底便将这房屋退了,行装也已收拾完毕,准备动身之时,小银子却吃了官司,被差人带走,关到府衙的大牢里去了。
小青慌了神,去找隔壁的牛半瞎去打听,牛半瞎打听回来,说小银子卖假药给大户人家的妇人,谁料那妇人买了药回去是害人,人没害死,妇人自己却露了馅,顺带着把卖药的小银子也给攀扯出来了。
野郎中以腿不利索为由,万事只叫小青出去走动。小青也隐约晓得他早年犯过事,蹲过几年大牢,腿被打坏,自那以后跛了脚,因此他最怕听到官府、差人等字眼。无奈,只得取了银钱,做了几个菜,跑去府衙探监,谁料人家却不许她入内探视。
她如今视钱如命,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愿意花银钱的,便厚着脸皮求人家,人家连正眼也不瞧她,她又去求一个年老狱卒把饭菜送给小银子,以为人家年纪大了,心底必然是良善的。谁料那年老狱卒一扬手,便把她的饭菜给丢到她怀里去了,她脾气上来,嚷嚷道:“你,你们不要欺人太甚!我,我也有认识几个人的!等我去找到他,等我去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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