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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流莺倦归巢,天地间渐拢上黑影。
瑞华堂,大丫头如意正盯着婆子们挑杆上灯,桃红派去外院打听的小厮寿儿已回来禀报过了,大夫人正往回走,她便麻利的让人将温着的膳食都端上了桌,红薇提着灯站在院门首,见着人来就忙忙的迎接,回禀道:“晚膳已打发上桌了,夫人听奴婢一句,天大地大不如吃饱了肚子大,闹心的事儿且都先丢到一边。”
一行人迤逦来到大厅,周氏见一切都置办的妥妥帖帖便笑道:“也不是我要夸她们四个,实在是她们太知我的心。”
红薇、绿萝、桃红、如意便都笑起来,正经主子就三个,要不了那么些人伺候,周氏便让其余人都下去自用饭,只留下红薇、碧云、如意并三个跪地捧盆的小丫头子,红薇自伺候周氏洗手,碧云服侍洛瑾瑶,如意就站在钱金银身畔帮着递手巾,钱金银这人除却脸面晒的黑了些,五官是极为端正出彩的,如意自来不喜那些文弱弱白斩鸡似的的酸秀才,今儿见了新姑爷,心里便是“嘭”的一动,本只是悄抬眼偷瞧的,并没人看见,她却兀自烫红了脸,待钱金银洗完手要手巾子,不经意的碰了她一下手指,她惊的猛然一缩手,这动静有些大,惹得周氏抬眼看过来。
钱金银便笑道:“想是被我这黑炭似的模样吓着了,姑娘自去用饭吧,我不习惯被人伺候着用。”
洛瑾瑶点头,吩咐道:“如意姐姐你下去吧,他是不喜欢别人伺候着用饭的。”
“小蹄子没眼界,女婿莫怪她们放肆,都被我养刁了的。那你就下去吧。”周氏道。
“是。”如意把头垂的低低的,后退着出去了。
洛文儒的规矩,食不言,周氏和洛瑾瑶都是习惯了的,便都默默吃饭,只钱金银有些别扭,嗓子眼里就像塞着个馒头,不吐不快。但这里不是他自己的地盘,又在岳母面前,遂不敢造次。
有要债的事在前,洛瑾瑶认错在后,这顿饭吃的并不妥帖,只除了钱金银一个。他小时候挨过饿,这之后不管发生再大的事,他都是照吃不误,真个如红薇说的那样,天大地大吃饱了肚子最大。
洛瑾瑶数着米粒子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周氏有一肚子的气也没吃进去多少,大厅里一时之间就只听见钱金银吧唧嘴的声响,母女两个盯着他瞧,周氏第一次对这个女婿饭桌上的礼仪生出了不满,洛瑾瑶却是已经有些习惯了,忍不住嗔怪道:“都告诉你多少次了呢,用饭的时候不许吧唧嘴。”
钱金银笑道:“一时忘了。”遂放缓了吃的速度。
但见他一双大手,端着鲁国公府的小瓷碗,就像大象捧着蚂蚁,真是怪可怜见的,周氏便低声吩咐红薇道:“去给他换上中碗。”
洛瑾瑶自是听见了,知道被自家娘亲笑话了,一时羞红了脸,桌子底下轻踢他一脚,钱金银抬起头来,放下吃干净了的小碗,又把目光望向洛瑾瑶几乎没动过的白米饭,洛瑾瑶也是自觉,在杭州家里和他一起吃饭时已习惯了的,遂把自己的碗推给他,并道:“碧云,你姑爷才吃了五分饱呢,哪里够,你去吩咐再上这么三小碗来。”
这一套下来,二人做的是自然无比,周氏怔了怔,挨个把女儿女婿看了一遍,忽然笑了,将红薇喊了回来,道:“子不嫌母丑,母倒嫌弃起儿子来了,这哪里能够呢,没得让你心里骂我白眼狼,瞧瞧瞧瞧,才帮了你一把,转眼就不认人了。是吧,阿瑶,想来方才是和我置气了。”
“阿娘,我哪有。”洛瑾瑶脸红红把头一低。
“真没有?你是我生的,你转个眼珠子我都知道你心里想什么。罢了,礼仪规矩都是能现学的,心坏了才是最要命的。我既选了你这样的女婿,就得认命,就得打开了心扉把你真正当个自家人,我就再费费心,回头给你找个宫里出来的老太监,你现在是咱们鲁国公府的女婿了,多多少少都要和皇亲贵戚,高官显要打交道,不懂规矩礼仪也是要吃亏的。”
钱金银心想,这个岳母是个明白人,倒值得放几分真心给她。便收起试探的神态,躬身笑道:“劳岳母大人费心了,小婿这厢有礼。”
但见他行为举止无一处不妥,周氏一顿,脸一黑,转瞬却又“噗嗤”一声笑了,指着钱金银道:“好、好,果真是无奸不商。你有此心计,若对着旁人,我阿瑶定然吃不了大亏,但你若把这心计用在阿瑶身上,钱金银,自古民不与官斗,贱不与贵斗,我有的是法子整治你。”
最后这一声周氏疾言厉色,洛瑾瑶看不懂什么,还以为是钱金银有什么不妥之处,便急忙道:“阿娘,他不好你就教教他,但凡看在我的面上,别生他的气,他待我可好呢。”
别人千言万语的,无论是夸赞还是羞辱,又值得什么,还不如洛瑾瑶这一句,他心里顿时什么不满都散了,便把真心又给了周氏两分,忙恭敬的作揖道:“我疼阿瑶还来不及,怎舍得委屈她。岳母大人放心就是,我忖度着我对阿瑶的心也不比岳母大人少多少的。”
洛瑾瑶便是周氏的死穴,待她不敬也还在其次,只要待洛瑾瑶好上一分也就都弥补了,周氏亦散去了心里的不满,软和下态度道:“罢了,你坐下吃饭吧,我瞧着你肚量大还能再吃几碗呢,阿瑶你随我来,我有话要说。”
洛瑾瑶低声安抚道:“夫君你莫往心里去,我去哄哄阿娘,她刀子嘴豆腐心,一定不是真心恼你的。”
钱金银笑的可美极了。
周氏自听见,失笑摇头,心想,女生外向古人诚不欺我。
片刻母女两个来到大厅左边的暖阁榻上坐定,周氏道:“阿瑶,你果真知错了?”
洛瑾瑶猛点头,“阿娘,我错了。”
周氏立马变了颜色,厉声道:“孽障,你给我跪下。”
洛瑾瑶惊乱不知所措,依言跪下,眼泪已挂在了脸颊上,哀哀叫一声,“阿娘。”
“你错在哪里?”
“我错在、错在不该对男子动情。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私自动了心,给家族惹来风波,累害父母替我受过就是不对。阿娘,我真知道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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