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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很深了,天空黑沉如铁,没有一丝星光。
只有沉默而昏暗的路灯亮在我和池迁之间。
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化作压力沉甸甸地坠在人心头,让人无所适从。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池迁仿佛若无其事的声音:“爸,那么晚了,你怎么在这站着?”
那一声“爸”让我感到从未有过的讽刺。
“怎么,很奇怪我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吗?”我有些嘲讽地往楼梯间瞥了一眼,林子良还站在楼梯间,灯光太暗了,我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他扭着头,没有看任何人,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偶尔有车辆经过的街道。
我收回视线,将攥紧的拳头藏在口袋里,用尽力气才能够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这出戏不是专门导演给我看的吗?有人叫我出来看戏,我当然跑出来凑一下热闹咯。”
不愧是池迁,不过一瞬间,他就仿佛明白了什么,有些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看了看林子良。
这时,恰好一辆汽车经过,打着远光的车灯照亮了整栋楼,我看到林子良的嘴唇紧紧抿了起来。
以为我这个软柿子真的不会反击吗?
别老欺负软柿子,就算是软柿子,下口太急吃得不好也能把人噎死。
我抄着口袋,闲闲地倚靠在栏杆上,笑容不变:“喂,儿子,被人算计的滋味怎么样?”
池迁看着我,没说话,只是垂下的手一点一点收紧成拳。
“被一直信任有加、从不设防的人欺骗的感觉,好不好?”我走过去,抬手轻轻弹了弹他肩头的灰尘,微笑,“你现在,能稍微体会到,我此刻的心情了吗?”
他还是不说话。
也罢,和池迁的账待会儿再算。
我冷冷地注视着林子良,笑容一点一点淡漠下来:“这场戏看够了吗?看够了就滚吧。”
他慢慢抬起头,神色居然异常平静:“老师你又何必生气呢,不管怎么样,都是你赢了啊。”
此刻的他就如同上辈子那个站在舞台上的那个少年,眼里全是决绝与不顾一切。
“我啊,从今天开始,就被三振出局了。哦不,是从那天池迁说喜欢你之后,我就知道,我没机会了。”他淡淡笑了笑,“您就当我是走投无路的困兽,临死前还要咬人一口,挣扎一下吧。”
说完他头一低,走了。
我抿着嘴,看着他消瘦的身影一点一点晃出楼道口,再一点一点地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好了,无关紧要的外人走了,该到算账的时候了。
我看他一眼,转身走了两步:“进来。”
池迁默不作声地跟进来。
这会儿他倒是乖觉。
我让他在客厅站着,自己去洗衣池底下抽出了块搓衣板,我走出来递给他:“跪着吧。”
池迁捏着块搓衣板,有点惊悚地看着我。
“看什么看,不满意吗?哦,要不要我给你从外面买只榴莲来换一下?或者你更喜欢菠萝?”
犹豫了一会儿,他默默地把搓衣板放在地上,两腿一弯,跪在了上头。
我心头火小了点,可看着他垂着头缩着肩膀跪在那儿的模样,我心里另一股气又上来了。我在他身后看了好久,手抬起又放下,重复好几次之后,我终于忍不住从沙发上抽了个垫子丢在他面前:“起来,自己垫上。”
他没伸手去拿,只是小声说:“爸爸,对不起。”
发大水了你想起修堤坝了,着火了你想起储水了,伤害完了人现在知道对不起了?
真是有诚意。
我转身回了房,从衣橱里拣出几套衣服,拿小行李袋装好,又从书桌上抽了纸和笔。我拎着行李袋走出来,把纸和笔摔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我说:“写检讨吧,什么时候写到三千字什么时候起来。”
他伸手去拿,低头的一瞬间却看见了我手上的袋子,他突然抬起头,瞪着我的眼神出奇的凶:“你要去哪里?”
“大人的事小孩别管。”我自顾自拎着东西往外走。
这个时候和他同住一个屋檐下,也许半夜我会怕得醒过来。
突然一股力量把我往后拖,行李袋一下就被拽了过去,带子都断了,那几套衣服散落在地上,乱七八糟。
“小孩?你到现在都还把我当成小孩来看吗?”他眼里满满腾腾都是怒气,“每次遇到事你就只会跑,每次都这样,你就不能好好和我谈一谈,了解了解我内心的想法,把事情解决?”
真是难得,这时候我居然还能平心静气地注视着他:“你内心的想法?什么想法?怎么上我?”
有时候自嘲真是个好办法,再难堪不愿面对的事,都能用轻松的口气说出来。
至少这样别人不会知道你心里被刺成了什么样。
客厅两盏日光灯烧坏了一盏,不均匀的光线打在池迁脸上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晦涩不明。
“你就是这么看我的?”他的声音变轻了,“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寂灭了。
我从没见他这样过,就算是上辈子也好,从来没有。这时候的他眼神像刀,直来直往,像是要从你眼底直接戳进心里似的。我藏在口袋里的拳头又颤抖了起来,好像好不容易武装起来的强硬冷漠就要被戳穿了。
这时候是对峙,是质问,是相互博弈,我不能示弱,更不能让他看出我的难过。
我难过的是,他对我的影响居然那么重那么大。
而他对待我却像玩物似的,肆意玩弄我于鼓掌之间。
我有些僵硬地移开视线。
“你知道我有多恐惧吗?”
他走过来,板正我的脸,逼迫我近距离和他对视。
“你比我年长那么多,你知道我有多想长大,多想让你把我当做一个男人能够正眼看我吗?”池迁缓缓抵住我的额头,“哪怕一次也好啊,爸爸,我真的很怕。”
“我好怕我还没来得及长大,你就会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人抢走了。”他的声音苦涩得像叹息,“我每天都活在这样的恐惧中,看到对你稍微热情一点的人就恨不得把他们统统赶走,就算每天都住在一起我也觉得不满足。那几天我总是想,是不是我能够早点占有你,就没有人能夺走你了?”
我不作声,心里变得更拧巴。
这不是理由,我心里说,这不是欺骗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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