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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仙佛悠悠转醒,已经是翌日清晨。
顾烟一夜携顾仙佛长掠一千一百余里,待到天色蒙蒙亮路上行人多了起来,再加上一夜之间他的真气也已经消耗十之八九,便在长安城外三十里的驿站停下,租了辆马车与车夫,许下重赏命那车夫以最快速度驾车向长安城驶去。
车厢里,一夜未合眼的顾烟把顾仙佛扶起来依靠在车厢上,勉强笑了笑沙哑着嗓音道:“哥,你醒了。”
顾仙佛长长呼出一口肺中的浊气,拿起车厢上挂着的水囊往喉咙里倒了一大口清澈泉水,这才把咽喉里那种如刀割火烧一般的感觉驱除三分,强打精神问道:“我睡了多久?”
顾烟接过顾仙佛水囊饮了一口,说道:“五个时辰而已,现在距离长安城还有二十七八里,应该能在日落之前赶到。”
顾仙佛轻叹口气,拳头下意识攥起,苦涩问道:“父亲……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临走之时可有遗言交代?”
顾烟抿了抿嘴唇,看到顾仙佛清醒过来的欣喜被这个话题的悲恸所淹没,低头轻声说道:“我听下人说,在你走后大约十日,父亲便在白日之时偶尔会晕厥,但是当时父亲不在意,下人便只当是父亲为国事操劳过度,也没有放在心里,只是府里的郎中给父亲配了几服药,父亲也一直服用着,昏厥症状也渐渐消失。只是听到你遭遇伏杀的消息传来,我匆匆回家,父亲表面上并无大碍,但是过了七八日,父亲却在书房与顾爷爷议事之时倒地不起,随后郎中赶到,却没有诊断出个所以然,自那以后,父亲病情恶化一日千里,直到……七日前。”
顾仙佛忍住心中郁结深吸一口气强打起精神,问道:“也就是说,到现在为止,我们都不知道父亲害了什么病走的?”
顾烟当然知道顾仙佛弦外之音,轻声说道:“哥,你先冷静一下,可以排除是宫里下毒的因素,天下常规毒药中,密影不敢说全了解但是也认识十之八九,天下十大奇毒,密影手里更握有七种。论下毒,宫里不如我们家,龙骑虎贲加在一块也不行。而且父亲卧床之时曾和我说过,他患的病,叫做脑癌,是一种无药可治的绝症。”
顾仙佛疲惫地闭上眼睛,伸出双手轻轻揉捏着太阳穴,一听到这个稀奇古怪的名字,他就知道出自谁之口了。
顿了顿,顾仙佛继续问道:“父亲临走之时,可有遗言留下?”
顾烟低头,缓慢道:“父亲走之前,他曾说这辈子,他所求太多,求大乾国力蒸蒸日上、求草原蛮子不敢犯边、求顾家荣华三世、求两个孩子能长成顶天立地的人……他所求,大部分都做到了,但是也有少数没做的,他没能带着娘亲再去看一眼江南的风光,没能看着哥你成亲有后,没能在临走之前帮你驱除掉挡路的魑魅反而让你扛起在这时候扛起顾家的大旗。哥,父亲说他是不是个好官,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看法,但是他肯定不是个好父亲,他知道你小时候在长安城中调皮捣蛋肆意妄为然后让他来擦屁股,是想让他对之前没能陪伴在你身边的那段岁月少点愧疚;他也知道你现在去西凉做的这些事都不是你喜欢做的,他更知道你最讨厌的就是杀人,你最想做的只不过是自己摆弄一块菜圃种些家人爱吃的蔬菜。父亲说这些他都知道,只是他没有说出来。”
顾烟看着顾仙佛,慢慢说:“哥,父亲临走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让你别怨他。”
顾仙佛听着顾烟的诉说,低头以手掩面,没有人能看清他的表情,也没有人能知道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自打顾仙佛记事之日起,顾淮就是一个忙得脚不沾地恨不得一个人分成两半用的人,在十七年前,大乾还未立国,当今天子撑死了也就是一方诸侯,顾淮虽说作为谋臣,但还是得跟着天子东奔西跑,有时还要亲涉战局险地,以便布置大军进攻驻扎路线,那时他遭遇伏杀次数多的数不过来,身边亲卫几乎每十天就得换一轮。
等到乾国立国以后,顾淮拒绝了陛下裂土封王的提议,只是接了一个右相和一个虚无缥缈的帝师称号。因为顾淮心里明白,右相虽说也是权倾天下,但只能权倾一时一世,做不到如世袭罔替的藩王那般为子孙某下一片不世功业,这一点读书人都知道,更遑论为士评榜状元的顾淮了。
之所以拒绝裂土封王,并非这个天下第一谋士没有野心,而是他太了解自己跟随的那个男人了。长安城里最高的那把椅子,仿佛被神仙施了法术,只要坐上去,肯定会和以前判若两人。在没坐这把椅子之前,他是赵衡,是一群老兄弟的赵二哥,但是坐上这个椅子之后,那他便只有一个身份:天下共主。他不再是谁的二哥,不再是谁的父亲,也不再是谁的儿子,他只是这个天下的主人,仅此而已。
顾仙佛还清晰的记得,拒绝掉裂土封王的提议以后,顾淮回家抱着六岁的自己在书房里坐了好久,也说了很多话,因为年龄太小隔得时间太长,大部分记不清了,只是在最后时刻,顾淮说了一句虽然声音很轻但是听起来却一直让顾仙佛振聋发聩的话:“阿暝,现在为父不能给你拿个王爷的帽子带,你放心,这不是咱不要的,是咱放在那里的,等到你及冠以后,为父定要送你一顶最合适的冠。”
等再过了三年,顾仙佛生母在刺杀中遇袭身亡,别人看不出来,顾仙佛却能看得出来,他的父亲就在那一天衰老得格外严重,虽然在所有人面前还是笑眯眯的,但是眼神里的那份疲惫是谁也瞒不住的。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顾淮这个天下读书人的座师,大乾的千古一相,从治世之能臣慢慢演变成了宠冠文武的孤臣。他开始肆无忌惮地刮地皮,手段狠辣另天下人咋舌。顾府这些年搜刮的银两只比外界传得多,不比外界传得少。
但是顾仙佛却知道,父亲对那些银两一点兴趣都没有,在书房里摆放着的珍稀古玩,挂着的花鸟字画,顾淮从来没有把它们放在心上过,独自一人时他看向那些雪花银的眼神中只有冷漠,他贪墨的银子十之八九都流入了军器司,顾府里面除了豢养清客以及支持密影活动之外,几乎没有留下多余的银子。
虽然没有留下银两,他却给自己的两个儿子留下了更回味悠长的一些东西。
这些东西,也是顾仙佛现在才慢慢想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