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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生(三)
“对付他们的兵团,最好的办法是将他们诱入我们预先设好的埋伏圈里,然后用骑兵在近距离发动突然袭击,让他们的炮火无法发挥优势。如果不能伏击,野战中,必须不惜一切代价,用骑兵寻找,清理他们的火炮集群。如果短时间内无法找到他们的炮位,我方兵马必须尽可能快地,冲到对方一百步内,进行混战……”
很多年后,在金帐汗国的军事学校,已经到了垂暮之年的客座教授,阿剌罕将军如是讲道。
“为什么我方不用火炮与其互射呢?为什么不可采用传统的驰射与践踏战术?”一个蒙古王公的儿子,站起来不满地问道。
面对华夏诸族联军旺盛的攻势,西域蒙古诸汗国罕见地再次团结在一起,许多有与华夏军队作战经验的老将都被聘请来教授战术。那些诸汗的子孙们,也再次跨上了战马,追忆着父辈曾经的荣耀,试图重振成吉思汗时代蒙古人的雄风。
阿剌罕正是从中原战场上幸存下来,为数不多的老将中间的一位。面对晚辈们无知且自大的提问,老将军脸色变了变,沉吟了很久,才叹息着给出了答案:“第一,我方的火炮,无论数量和射程,都远远不如对方。至于你说的第二个问题,我想很简单,因为时代变了,传统已经无法让我们继续生存!”
时代变了,这是他在整个中原战场上经验的总结。而经验的起点,就在安溪城外,一个不知名的土丘后开始。
阿剌罕趁着第一波正式攻击开始的时候,带领两千精锐轻骑离开了本阵。凭借速度,迂回到敌军的侧后,这是蒙古军的传统战术。从这一传统战术中,还衍生出很多变化。每一种变化都是前人成功经验的总结,每一种变化,都可以致人与死命。
阿剌罕冲得很快,这是一场遭遇战,宋军火炮还没布置好。如果他能在火炮给自己一方造成大面积杀伤前,找到炮位,将炮手杀死。七万元军将瞬间锁定胜局。在半个多月前,达春元帅就是凭借这一招,击败了萧鸣哲部一万五千精锐。
达春曾经把那一战的经验,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远道而来的各位同僚。阿剌罕有足够的理由认为自己重复同样一次胜利。但是,他忽略了达春获胜经验中的关键两点,第一,达春是在自己选定的战场,与萧鸣哲决战,相当于打了一场准备充分的伏击。第二,为了加快行军速度,萧鸣哲部只携带了二十几门轻型火炮。
而张唐身后,却是一个炮兵师,一个拥有上百门火炮,外加一个护卫步兵团的炮师,即阿剌罕后来所总结的火炮集群。为了有效地给炮师提供支援,张唐甚至把麾下精锐,铁血百夫长王石(王老实)的第二团留在阵后,作为了后备兵力。
喊杀声震天,阿里海牙用战鼓,督促着麾下将士奋力急行。两万多兵马呈分散队形前进,远远地看上去,就像平地上突然出现了一波山洪。而隐藏在战车后的一标破虏军,看上去却像阻挡在山洪前的卵石一样渺小。
前锋距敌一千步,没遭到火炮打击。
前锋距敌八百步,火炮还是没有动静。甚至连对面的破虏军将士都仿佛睡着了的火山般,静静地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前锋距敌军五百步,远处举着从崖山之战缴获来的宝贝望远镜观战的阿里海牙感觉到自己的心在狂跳,浑浊的汗水从头盔下流,滑过眼睑,在望远镜上的“宝石”片上,留下一道道泥泞的痕迹。
从不洗澡,浑身散发着臭气,体态如恶魔般的他,居然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紧张。紧张得直想扯开嗓子,高声狂喊几句。
“大帅!”有亲兵跑过来,用手向安溪城头指了指。
阿里海牙不高兴地侧过望远镜,看到安溪城头,高耸入云的雕斗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挑起了两面青绿色角旗,一上一下,有节律地晃动。
“派一队骑兵斜插,把雕斗上的南人射死!”阿里海牙大声命令,凭借本能,他感觉到雕斗上的人在向对面的破虏军传递着什么信息。
几十个蒙古射手鱼贯而出,直扑安溪城下。比起两万踏着鼓声前行的大军,他们的声势实在渺小,很快就被淹没在遮天蔽日的烟尘中。
阿里海牙回过头来,继续观战。鼓声一波波犹如潮涌,元军踩着每一步鼓点,向前缓慢挪动。双方之间的距离已经被压缩到不足四百步,双方之间的空气,也压抑得几乎要炸开。与以往的战场不同,这个距离上,居然没看见一些承受不住压力的宋军,射出的零散而无力的羽箭。
破虏军没发一弩一炮,一声呼喊。散发在整个车阵中的,只有一股气,一股凌厉无匹的杀气。压迫着元军将士的精神,让他们每前进一步,都感动万分艰难。
三百步,担任先锋的元将史都终于承受不住这种压力,从马颈上解下牛角号,放在了嘴边。
“呜―――噜噜噜”凄厉的牛角号从蒙古军中响起,刺破了震天的金鼓。史都旁边,每个亲兵都拿起一支同样的牛角,同时吹了起来。
鼓声嘎然而止。
两万蒙古将士一声呐喊,快步向前奔去。松散的阵型慢慢聚拢,在一个个百夫长的身边,聚拢成一把把尖刀型。
阿里海牙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是他麾下的精锐。急若惊马,徐若野狐。一瞬间由徐至急的切换,再加上队形变化,毫无停滞。若非百战之兵,断做不出这种流畅的动作来。
剩下的事,就等看破虏军到底有多大战斗力了。凭以往的作战经验,阿里海牙敢保证,一柱香时间内,他的前锋可以突入破虏军第一垒,将对面看似坚固的防线捅成筛子。
蒙古人是野战之王,没有人敢在野战中与蒙古人争雄。以前的战斗中,破虏军虽然曾经歼灭页特密实部,歼灭索都部,那都凭借的是埋伏和围困,而不是正面接战。阿里海牙心里不认为那是真正的野战。而眼前这一次,才是真正的,双方都没有准备,计谋和策略都无法施展的硬碰。
两百步,手持良弓的北元弓箭手,已经开始了第一轮对空漫射。长箭呼啸着,发出狼嚎一样的破空声,在蓝天下划了一个整齐的弧面,斜斩入破虏军的马车后。
几面标志着番号的角旗被射烂,旗杆登时变得光突突的,破碎的布条随羽箭带出的狂风飞舞。
“崩,崩,崩”单调的弓弦声缓缓地响起。破虏军开始有组织地用床弩反击,威力强大的弩箭逆风飞来,不时将一个前冲的北元将领推出队列。
但床弩的数量毕竟太少,无法给数万人的冲击,造成任何障碍。
一百七十步,破虏军中也升起了战旗,高耸入云。伴随着火红的战旗,还有一串淡黄色的灯笼,五颗,每一颗灯笼中,都有微弱的火光在闪动。
“他在干什么,大白天点灯笼?”阿里海牙惊讶地想。
仿佛在回答他的疑问,半空中突然滚过一阵闷雷,几百个黑点,带着烟尾,从破虏军战阵后不远方升空,快速飞过战阵,砸在车阵前三百步到六百步之间。
前冲的元军瞬间被黑烟隔成了两段。黑烟中,红色的火点一个个陆续闪亮,每闪起一个,就伴着一声震耳的爆炸。
爆炸声一个挨着一个,已经分不清中间的差别。热浪夹着硫磺的味道涌来,刺得阿里海牙睁不开眼睛。
“对面的破虏军有炮!”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对面的破虏军有几百门火炮,长生天啊,难道你真的抛弃了蒙古人么?”阿里海牙的第二反应是心头传来的一阵刺痛。眼一黑,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几乎从马背上掉下来。
在进攻崖山时,守军的火炮攒射已经给他留下了难忘的印象。所以,两军交战前,他根本没有抱对面破虏军无火炮助战的侥幸。
但是,突如其来的打击,依旧让他头脑发蒙。
崖山上守军也曾用火炮轰击蒙古人,但他们发出的炮弹稀落而零散,从一千五百步到五百步,几乎每个距离上都有。元军只要不处在炮弹的落点附近,就可以保证自己安然无恙。所以无论守军的火炮如何猛烈,总有人能冲到宋军近前。只要与宋军展开混战,火炮的优势就荡然无存,除非疯子,没有人会把炮弹打在自己的阵地里。
而今天不同。
今天阿里海牙遭遇到了一个疯子。
这个疯子在远距离,根本没有利用火炮优势,而是把北元兵马尽数放到了跟在。放任分散成组的元军,再次汇集成阵列。
然后,乱炮突发,同时打在五百步附近这个区域内。
这个疯子,居然不怕炮弹落偏,砸入他自己的本阵。
阿里海牙数不清落下来多少炮弹,但他知道,在被黑烟所笼罩的那个区域内,是七千余即将发起冲击的探马赤军,和三千多手持长矛的蒙古重甲。
双方之间的视线完全被隔断,几匹受惊了的战马嘶鸣着,从浓烟中逃出。空荡荡的马鞍上再没有骑手,拖在一侧的马蹬边,挂着几点黑中透红的黑影,远远地,无法分辨是人体的哪一部分。
第二波雷声接着响起,浓烟将逃脱的战马遮盖在内,爆炸、烟柱、尘沙成了浓烟中偶而能见的全部景色。火光闪起的刹那,未曾出击的士兵们,能看见浓烟里被掀翻在地,绝望而痛苦的同伴。火光消散,一切又被掩盖在浓烟当中。
正为下一波出击做准备的蒙古武士们惊呆了,战马的脚步不知不觉地向后挪动。仿佛一千五百步外爆炸的炮弹,随时会飞过来,落到他们头上。一些弓箭手和长枪手的队形开始发散,有人焦急地看向自己的上司,希望能听到那个久违的“撤退”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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