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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后街回来,邵勇直接去了大队部。大队部年久失修,院子塌成个锅底坑,汪着雨后的积水,上面飘着一团一团的蠓虫。四圈长满了杂草,成了癞蛤蟆和蚂蚱的栖息地。沿着西墙根,扔了几块砖,垫出一条毛道,人可以勉强通过。
办公室是一趟砖瓦房,红砖墙,水泥白瓦,木框玻璃窗,上面的蓝油漆因久不修缮,斑斑驳驳,露出木框的底色。朝外的大门敞开着。整栋建筑,只有邵普办公室有人。邵勇敲门进去,不等邵普让,伸手抓过桌上的缸子,给自己倒上水,一屁股坐到邵普对面,咕嘟咕嘟连喝几大口。
邵普看着邵勇,微微皱起眉头。虽说是兄弟,但长幼有序。邵勇在自己这个六哥面前,从来不像今天这样,没大没小。可邵普并没有声张,一任邵勇表演。他心里门清,邵勇心里有气。邵勇要是耍耍小孩子脾气,就能把气消了,他倒不介意邵勇的不敬。气大伤身。不发泄出来,憋在心里久了会作病。
邵勇没想到邵勇会来见自己。邵勇被免职的晚上,自己可是第一时间登门。说程门立雪倒算不上,可负荆请罪的架门他摆了。尽管自己贵为大队长,可自己这个小兄弟面子一点没给,让自己拿热脸贴了冷屁股,碰了一鼻子灰。这也就是他邵勇,换作旁人,他才懒得理会人家的情绪。上阵亲兄弟,打仗父子兵。南大洋堡子不大,可精怪不少。不少时候,他还要倚重邵勇。
眼下,邵勇跑得满头大汗,进屋后,没正眼看过自己,没个拘束不说,端起水缸就喝,捡个座位就坐,让习惯在人前备受恭敬的邵普,还真有点不适应。看了一会儿,邵普轻轻叹了口气,“你慢点儿喝,没人跟你抢!水有的是,管饱!”
邵普半是玩笑,半是关心,眼睛没离开过邵勇。邵勇喝个了沟满壕平,打着水嗝,讪笑道:“人要倒霉,喝凉水都塞牙!”
常言: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况且这话今天出自邵勇之口,那就非同一般了。邵勇刚刚经历了人生的滑铁卢,从后备干部,变成了普通农民;从云端跌落到凡尘。这种落差不是一般地大。如果没有点定力与修为,这个坎还真不一定过得去。
邵普察言观色一番,觉得邵勇精神没啥大问题。丢官罢爵,也许会留下一些心理阴影,但从表现上来看,并没有严重到伤筋动骨。
“不准瞎说啊!俺这水可是不冷不热的。”邵普为缓和与邵勇独处的尴尬,故意跟邵勇打着哈哈。
“六哥,你们越过我免我的职,我这心里难受啊!”邵勇偷眼看向邵普,留意邵普的反应,“按理说,我没犯啥大错,就是杀了人,是不是也应该先听我解释解释?”
邵勇一张嘴,邵普就听出来了,这是老十三跟自己秋后算账来了。当时自己登门,他还在气头上,没转过弯来,或者说是,还没醒过腔来,不知道跟自己怎么交涉?如今,事情过去些时日,事情想明白了,有了头绪,来跟自己对簿公堂来啦!邵普倒抽一口凉气,暗怪邵勇,你心眼不大啊!
“邵勇,你别全怪六哥啊!在会上,俺可是替你辩白过的。为你,俺是豁出了一头子,跟他们争得脖子粗,脸红啊!”不错眼珠地盯着邵勇,看邵勇面无表情,不作任何表示,继续说道:
“奈何当时人家拿着上方宝剑,你六哥我是人单势孤,孤掌难鸣。老十三,你委屈,六哥也不好过啊!”邵普红了眼圈。为缓解情绪,点上一支烟,翻眼看了看邵勇,摆摆手,“不提了,人都死啦!”扔了火柴,深吸一口,“只要人在就有机会。你还年轻,要往前看。”
邵勇明白,邵普口中的人都死啦,是啥意思。王铁发从公社派回南大洋,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却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自打王铁发回村,先是揪着自己卖草鞋的事不放。见动不了自己,处处针对。抓住陆晓青误伤李泰安,免了自己民兵连长的职。再利用职务之便,逼着自己跟他砸龙王庙。不是自己机灵,早成了工具人。
不是自己装病,就不会在刘柳镇撞上贼;不撞上贼,就不会打那一架。跟地痞流氓打那一架,虽然有些惊险,但邵勇并不后悔。男儿纵横行。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本该伸张正义,为民除害。碰着事就躲,看着坏人作恶,置之不理,那不是他的性格。要说风险,干啥没风险。吃饭塞牙,走路崴脚,冻着发烧,热着起痱子……哪有什么岁月静好?
去龙江省背土豆种,用土豆换粮,本该受到大张旗鼓的表扬,却适得其反。自己一根鸡毛没落着,却被一撸到底,副业队队长的职务也没了。要说南大洋谁最风光,当属他邵勇莫属;要说刘柳公社谁混得最惨,如果他邵勇排第二,恐怕就没有人敢排第一。
从心而论,邵勇恨不恨王铁发?实话实说,恨!恨得牙根痒痒。恨不得扒他的皮,吃他的肉,喝他的血。若论王铁发死了,邵勇高兴不高兴?邵勇没那么高境界,也没那么大胸怀。他高兴,真的高兴!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他总认为王铁发的死,就是遭了天谴,受了天罚!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王铁发恶贯满盈,死有余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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