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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生住处这里虽然环境杂乱,出去逛马路游玩倒是十分方便,新年里陪苏佑玲到天蟾舞台听听戏,大世界白相相,人力车都不用叫,走走过去便是。她这两天心情格外好,把那时候刚进纱厂做工顾晓春给她的一双黑布搭绊鞋也翻出来了,从此到哪游玩都是一路走着去,她甚至还架着他走去城隍庙烧香尝小吃,挽着他一条臂膊,迎着阳光穿过午后熙熙攘攘的大街,一直走,明媚的春光里走得忘记了所有……
她悠然望着这一路早春的街景,笑问他今年有没有什么打算,高师傅可曾给他些建议,他笑笑,倒没有说什么,片刻才感叹着讲高师傅待他不薄,只是年岁不饶人,他也早起了退隐之心,连生他们恐怕已是他最后一批学徒,他如今是倾囊相授,另外也尽余力帮他们铺路,他建议连生今后留在红鼎坊——这也算一爿老牌宁菜馆了,一代名厨,于此挑梁二十余载,退隐之际此番用意,显然是对他寄予了极大的期望,这份器重之心,实则让他深感任重道远,也颇叫她动容,她抬眼用一种冀望的目光看他,诚然劝他勤勉,定不能辜负了高师傅的厚望。而她自己这边她也感觉到该换一种眼光了,先前她总以为她这生活是一段过渡,很多事情也没高兴花心思,现在想来倒是该定心寻找一下自己的方向了。两人都还年轻,感情的事等些时日一点无妨,倒是如今摆在他面前的前程耽误不得,她虽小家气惯与他作势,究竟还算明事理,既帮不上他什么忙,就安然过好自己的日子,其实这段时日下来,她也接受这样的生活了。
年初五开始便又是一年的劳作,连生一如既往的忙,桂生回上海后又是忙于生意朋友间的拜年,倪家虽也常高朋满座,推牌九搓麻将,但毕竟不是平时,人家亲朋新年里的这种互相拜访她也不便参与,她便又常常在路上无所事事地逛……她记起唐先生送的那支唇膏,打烊夜归之时涂一点在唇际,夜光里红樱桃样想吃又吃不到,吊着口中的酸水,不言而喻的**,也不知是谁像被荤腥牵住了鼻子的猫一般。
倪小姐谈朋友了,她这样的条件结识的自然也不会是等闲之辈,亦是殷实人家,家教讲究的男学生。那是倪小姐表哥的复旦同学,姓宋,在一次PARTY上对倪小姐印象颇佳,便请她表哥从中牵线,刚开始必定是三五好友约了一同玩,作为主角的女孩子还时兴带个要好的女伴赴约,那次他们约了晚饭后出去跳舞,苏佑玲正好在,两个女孩子便挽手同去了。是南京路上的一家俱乐部,不是很正式的场合,却也是有一定层次的。宋先生倒是个清秀之人,干净简洁的海军头,一身西装熨烫得服服帖帖,一看便知品性严谨,凡事都有一套约俗章程。那边表兄妹两跳舞其间,他和苏佑玲相对而坐,客气礼貌地替她调咖啡,聊了片刻,话语间也是随意而谦和,全无富家子弟那般的浮夸。也不知怎的,越是这样的人倒越是让她有点惧着,话也不敢随意讲,唯恐一不留神让人家觉出了自己深浅——她今天本不肯来的,他们都是接受高等教育的富家子弟,她自觉和他们是两类人,也怕因为自己而叫人家看低了倪小姐,倒是倪小姐从容大方,她只是想着带苏佑玲出来跳跳舞,她知道苏佑玲欢喜跳舞又没去过跳舞场,她也知道苏佑玲想什么,直言叫她放心,“如若是那般眼界之人,我还不求结识呢!”倪小姐此般有素养,宋先生又这般有心境,接下来一支舞曲,苏佑玲便拉过倪小姐的手笑对宋先生说:“宋先生请嘉怡跳支舞呀!嘉怡,宋先生刚还夸你舞跳得好。”倪小姐和苏佑玲相视一笑,转眼看了一下宋先生,宋先生微笑一点头,又向苏佑玲致意了一下,便过来请倪小姐,接着苏佑玲也被倪小姐的表哥罗先生请去跳舞了。
这自然是无法跟她与连生跳舞相比的,连生在这方面木木的,和他根本跳不起来,罗先生就很会带女孩子,苏佑玲原本天赋好,这一带动,两人如鱼得水,逐渐转到外圈去了,这地方受拘束少,便于尽情发挥。
正当玩得开心,她一瞥眼看到了晓冬,在前面的火车座里和人喝酒,估计是生意上的人,看样子也不是些善茬,尽在那里灌他酒,她怕他吃亏,这支舞曲结束便跟罗先生打了个招呼,自己过去了。“晓冬侬咋喝这许多酒!”她过去一把拿下他手里的酒杯,怒目环视了一圈那几个男人,便有人挑衅地讥笑起哄起来,“喔哟,顾先生做生意还看女人脸色唔!……”估计晓冬自己也早已不想同他们喝下去,这下里也并未解释,只尴尬无奈地对人家赔了几个不是,打招呼另找时间约,人家根本不吃他这套,就揪着这桩事悻悻甩了几句狠话,拂袖而去……
晓冬倒没有怨苏佑玲,他在洋行里今年也学着做生意了,一开始自然是十分艰难,人家都欺负他初出茅庐,其实今天他早已明白他们那班人在把他当洋盘弄怂,只是不方便得罪,苏佑玲这一冲撞,倒也不失替他解了围。她在他对面坐下,他叫了两杯水,笑问她怎么在这里,她说陪房东人家小姐来此会朋友的,又问他怎么和那帮人在喝酒,看着就不是些好人,他笑笑叹了口气,抽着烟想这一阵来的失意,想他原本也是个自诩玲珑聪慧之人,奈何如今这般形势,想着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冲动,情不自禁就向她诉说起来,也怪他孤身奔波没有个人倾诉,这下又是喝了酒——他说他眼下最愁的就是无处堆货,货倒快要到码头了,销路还没那么快敲定,人家仓库又嫌他货少不愿意接,这几天他是终日四方奔走而无果,本又寄希望于方才那班人,不想人家也是弄他白相……她忽然记起唐先生,虽不甚清楚他的底细,但从他们以往打牌的言谈间获悉仓库的事他应该能帮忙,她也不是很肯定,这下便只安慰了两句晓冬,“侬勿着急,我也帮你问问……咳,侬电话号抄给我,说不定有消息我打你电话呢!”晓冬笑笑,他本对她没抱多大希望,但还是从随身携带的记事本上撕了一页下来把电话号写给她,谢了她。
第二天上班,她把晓冬的事跟桂生讲了,没提唐先生,只是问问桂生可有门路,桂生“唔”了一声,“我来问问老唐看……”便上楼去打电话了,没一会儿下来讲唐先生答应帮忙的,货存在他十六铺码头仓库里问题不大,并把唐先生办事处的电话号也写给苏佑玲了,叫她关照顾先生打过去直接找唐晋鹏商谈细务,苏佑玲答应地笑接过电话号,眼睛一溜——店堂的玻璃门一开一合,耀过的一瞥光里倏地冲进来一股风,骤然翻动她手里那张记有他电话号的纸,“恍啷恍啷”叫人心神不宁——她胡乱地折了两折,仓促谢过桂生,趁着时候尚早打电话到晓冬写字间,免得晚了他又出去办事寻不到他人。
然而也就是那天黄昏,她在店里遇到了唐先生,他并不知道顾晓冬是她做牵头的,桂生没有提到她,晓冬也跟他讲是赵先生引见,但是她并不知道这些,况且她原本就认为应当亲自感谢一下人家,便笑对他道:“今天的事可要谢谢唐先生了,晓冬资历尚浅,还望唐先生以后多加关照……”他先是一愣,既而“噢”了一声把手插进口袋笑笑,什么也没说。后来付账的时候他才翻着皮夹低声说了一句:“你的事情直接跟我讲就行了……”她黠然笑着,挑起的眼风一扫,“我怕没那么大脸面……”这时店堂里正忙,这边等着那边又在喊了,催得人心烦意乱,钞票也找错,他接过找钱理着退回多找的,随之甩过来一句“跟我客气……”便拎起茶点走了——那店堂的玻璃门又是一开一合,白晃晃的反射光刺眼得厉害,刹那间叫人都反应不过来,那边有人要称点心,“小姐,小姐!”朝这边喊了两三声,她才木木地应着过去。
那边晓冬的燃眉之急自然很顺利解决了,有他搭桥,他们洋行便有两个人也把货存到唐先生仓库,那仓库原本就不大,这下爆满,唐先生就把起先一直合作的一家货商剔除出去——办仓库的人多是同帮会拜过山头的,而这家货商正是唐先生在帮中的同参兄弟,出于这种联系,便一直用着唐先生的仓库。那家货商经营上也实在拆烂乌,货卖不动而长久地占据着地方不说,还连年拖欠租金甚至赖账,唐先生便到老头子那里去交涉,折腾了两次都碍于情面被压了下来,内中积火实在已深,这次便借着爆仓的形势与之扯破脸。然而对方也不是好惹的,大骂唐晋鹏背信弃义,唐先生为之还被刺了一刀——
那天夜里晓冬和唐先生去码头观卸货,便有一帮人持械来寻衅闹事,打了两个箩夫,唐先生见状上前呵斥了两句,对方为首的就掳臂推搡上来,这下一触即发,两边人发起了一场械斗,狂风暴雨样的扁担抡砍刀劈,血肉飞溅,打得天翻地覆……晓冬那时已昏了头,被堵在栈桥上根本无路可退,慌乱间绊到桥边的铁链,一摔跌了下去,幸而跌在一只舢板上,江水里摇摇晃晃的他又不敢爬上来,只四下里叫喊着找寻唐先生,这时也不知哪里窜过来一个人,跳上舢板就拿匕首朝晓冬刺,晓冬还没反应过来已被人用劲一推,那一刀刺在了唐先生腹部……械斗很快被船上下来的人控制住了,这毕竟是唐先生的地盘。
事后唐先生方面是四处封口,一概不许提起顾晓冬——这桩事深夜惊动了杜先生,大为光火,唐先生为保全晓冬,也为自身利益,有意把此事变成一起帮会内讧,杜先生那头压下来自是对他有利,顺势便除去了一颗眼中钉。
那次事件后,晓冬一直都惴惴不安,不知所措,唐先生拒绝他去医院探望,还命他不要泄露那晚的事,晓冬诚惶诚恐憋了几日,受不住了,便约苏佑玲出来喝咖啡。他并不知晓内情,只当是流氓闹事,以为唐先生仅仅是为保全他而叫他不要出头,这下这个人情可是大了!苏佑玲听闻唐先生为晓冬挨了一刀,心上一咯噔,脸霎那就变色了——她自然认为他其实是因为她,真如晴天霹雳般把人都震麻木了。那几天她也没有过安生,一直没有他的消息,悬着一颗心魂也丢了大半——她老是记起他那天临走最后朝她说的话,“跟我客气……”说得是那般不屑,现如今却山一样压在她心头,气都透不过……
早春的阴雨连绵不绝,下得人心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