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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崎岖难行,大雪封山倒是不算什么,难的是雪已经下了几天了,白天艳阳高照时还好,地上的雪融化成软绵绵的形似奶昔的东西,行进虽然艰难,但因为村里会计派给他们的是一个年老又经验丰富的驾驶员,尚可以勉力前行。可太阳刚一落山,冰雪就变得无比坚硬又厚实,远远看去,前方的道路在微微的暮色里就像一带又冷又亮的镜子,镶嵌在山路上。
“见鬼!真的不能再走了,要不然还没到县城,咱们就先得掉到崖底下去了。”
趁驾驶农用车的老乡下车抽一袋烟、歇歇乏的时候,齐云也跳下车来,趁机活动活动在车上窝得酸麻的手脚。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乳白色的烟雾瞬间蒙住了她的脸,站在她身边的洪箭也只有轻轻从喉头发出一声苦笑。
“确实是不敢再走了,可是在这里过夜?恐怕……”
齐云随着洪箭手指的方向看向农用车的车斗,因为这村子离县城算不上遥远,虽然山路崎岖,可会计大哥料定他们一白天也就到了,所以车上除了一件给驾驶员预备的旧军大衣之外别无长物……呃,就算齐云能做到不介意那件衣服上的油污和异味,可是那也只有一条哎,在这样的后妈般的风雪天睡在露天的车斗里,盖着那件大衣尚不知能不能保暖,而且如果她盖了,难道眼睁睁地看着洪箭第二天早上变冰棍?
面对不可抗的天灾,洪箭也是毫无办法,皱着眉头想了良久,才说:
“你是女孩子,你睡在司机驾驶室里。我们两个大男人倒是没关系,一块儿盖着军大衣在车斗里睡将就一晚上得了。”
齐云瞥了一眼那个蹲在风雪中吸烟的背影,那个背影苍老干巴,一阵烟雾腾起之后,引发了他一阵强烈的咳嗽。
“算了吧,没见过你这么慷他人之慨的,”齐云说:“就咱那位司机师傅,哪里算什么‘大男人’了?别说你还没和他商量,就算你和他商量了、他答应了你,可就他那身体状况,我还怕一夜把他冻成肺痨!”
“你这嘴可够损的,敢说人家一个乡下汉子不算大男人?小心人家和你拼命……”
洪箭嘴上不住地说着,可是他批判着齐云,自己的脸却越来越红,还好齐云并没留意,只是用手肘撞一撞洪箭,露出小孩子般的神情:
“咱俩披着大衣,说上一夜话吧,只要不睡着,就没有那么冷……一夜不睡你没什么问题吧?这种事咱们小时候可不是没干过,你还记不记得你上小学四年级时、我爸出差我妈加班,把还在上幼儿园的我‘寄养’在你家?啧啧,不过你现在毕竟是老了……”
洪箭愤怒地回应:“你放心!我还没老到你想像的那样!”
山里的夜空气是甜的,吸进口鼻里,像一小块一小块薄而脆的碎冰糖,清甜冰凉的滋味一点点在心里散开。夜已经深了,现在的城市已经难得看到星星,这里却有满天星斗和灿烂的银河,可尽管是这样晴好的天气,却冻得人睡不着。齐云一直在喋喋不休地和洪箭说话,洪箭侧脸看她说话间隐隐露出的娇憨神情,还依稀可见小学二年级时那个天真娇嗔的小姑娘。说是两人一起盖一件大衣,可其实她聊得兴奋时就手舞足蹈,嫌那大衣厚重碍事,早就摆脱了它。这样也好,至少使洪箭尴尬的感觉冲到了最淡,而且……当洪箭看着齐云丝毫没有瑟缩之态,反而双颊嫣红,而自己大部分身体被覆盖上了军大衣,却仍然觉得冷,洪箭不禁有些狐疑:难道自己真就那么老了?
“阿箭哥,我记得上回你追的那桩‘从洞房到墓穴’的新闻,后来还有什么进展没有?”
齐云随口的一句话,洪箭的胸口却像口被撞响的大钟,震憾而且嗡嗡回响。他当然记得自己追了许多年的那宗新闻,不过他更记得,是在他曾向齐云求婚的晚上,他们之间的关系猝然生变的前一个晚上,她看到他正在整理那些照片。
他叹口气:“小云,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嗯?”齐云抬头看他。
“我在想,也许你决定不嫁给我是明智的。干我们这一行,风餐露宿不说,也根本很少有私人的时间去照顾自己的家人。就说我吧,拍一组照片可能就需要几年,甚至一生都要不间断地关注。拍摄的过程很痛苦: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亲眼看见种种人间炼狱,还要经历各种各样想到想不到的危险……而得到的结果呢,无论从时间成本还是经济成本来说,都几乎不可能和收获成正比。”
齐云并没有反驳,而是慢慢地接着说下去。
“何止这些。还有误解,”她自嘲地一笑,“譬如说我。就在几天前,我还和别人一样相信,你来县潜伏数月,查‘赛白宫’的事,不是为了自己升官发财,就是为了给你家父大人升官发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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