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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姑姑转过头看了一眼年轻些的宫女,宫女脸上带着惊恐之色,但还是咬住嘴唇,用力点点头,仓皇的走了出去,也不知道去了何处,只是消隐于漆黑夜色之中。
殿门被打开,不知道为何,突然沉闷到近乎凝固的夜色突然抖动了起来,不知道从何处响起了呜咽的声音,庭院之中的黑影摇动起来,突然之间,风无缘无故不知道从何处发动了,朝着正殿涌来,呼的一下子将殿门哐当一下打开,夏日之风夹杂着落叶灰尘一下子就涌入了正殿,又朝着东暖阁逼来,跪在那女子面前的姑姑突然之间猝不及防被吓了一大跳,心跳的极快,扑通扑通的,想着连忙起身要把殿门关上,躺着的女子摇摇头,“就开着吧,闷了好些日子,今个也该透透气了。”
姑姑仔细的给躺着的那主子娘娘掖了掖被角,“娘娘可是受不得风的,还是让奴婢去关了门罢。”
“不必忙了,我这身子还有什么受不受风的,”躺着的女子笑道,“前些日子都昏着,今个倒是清醒一些了,若是不趁着这时候把话儿和你说了,只怕再没有机会。我倒是不怕,昔日敢做下那事儿,就知道会有今日的结局。”
那姑姑心下凄惨,知道只怕是面前这位已经是回光返照,差不多油尽灯枯了。“熬了这些日子也差不多了,”那个女子奄奄一息,“如今恰好你还在跟前,委屈你了,等着我咽了气,你也该出宫去了。”
“奴婢绝不出宫,”姑姑坚定的摇摇头,“入宫这些年了,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亲戚也是一概不知道了,等着伺候完主子娘娘,再去伺候十二皇子。”她见到那女子不说话,想了想,还是觉得要问:“奴婢斗胆发问,您有什么话儿要告诉十二皇子吗?”
那女子摇摇头,“不必说,我也无话可说,他想着接下去的日子要好好过下去,我这里是半点都不能沾染了。”
“娘娘,”那姑姑语气之中带了一些悲戚,“您何必这样说自己个,十二皇子乃是嫡子!您是中宫皇后!这事儿谁也是越不过去的,十二皇子怎么会过得不好呢?”
说到这里,大家自然就知晓了躺在翊坤宫之中奄奄一息的这中年女子是何人了,乃是永盛朝第二位皇后南氏。南氏从潜邸出身,在当今登基后,于永盛二年册封为琇妃,永盛十年晋封为琇贵妃,永盛皇帝原配皇后过世后,永盛十三年晋封为摄六宫事皇贵妃,永盛十五年册立为皇后。永盛三十年正月随驾南巡;闰二月十八日,永盛皇帝派驸马扈从皇后南氏,由水路先行回京;五月十四日收缴皇后、皇贵妃、琇贵妃、琇妃共四份册宝夹纸。
虽然天子没有下旨废后,但南氏实际上已经形同废后,不然的话,如今这偌大的翊坤宫只有两个宫女伺候,须知,宫中规矩,只有最低等的答应是两人伺候的,皇后的身份,伺候的人远远不止这个。
昔日为何会得罪永盛皇帝,当今天子如此暴怒,估计也就是南氏自己个还有眼前的这个姑姑才知道一些内里了,其余朝野内宫外朝,都是忌讳莫深,无人敢议论。
“就是这个嫡子的身份,日后只怕是会害了他,”南氏微微摇头,“永基的性子、才干都担不起这个嫡子的身份,只怕是皇帝也是因为永基如此,才会对着我特别不留情面,子以母贵,母何尝不是以子贵呢?”她嘿嘿冷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时候她脑子一片清明,看事情也分外的透彻,只是这笑声在夜风之中很是瘆人,“我说什么,反而乱了他的心思,若是他问,你就说,没有话告诉他。”
永基乃是永盛皇帝和南氏膝下唯一之子,虽然南氏被废,但永基一时半会却还没有什么太过于被皇帝冷落的迹象,如今正在跟着皇帝跟前伴驾,一起在热河避暑,木兰围猎,但若是说有多少恩宠,这是决然不会了,很多时候母以子贵是没错,但有些时候,或许是子以母贵这才是最为正确之理。
“可十二皇子在木兰围场伴驾,这一时半会是回不来的,”姑姑紧张的说道,“娘娘就没有什么事儿交代吗?主子娘娘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如今暂且不说,没法子只能是忍下,可日后自然要叫十二皇子报仇的!”
“决不可,”南氏坚定的说道,“这个什么报仇的心思是决计不能有的,他担不起这事儿。除非……他把性子给改了!”
那姑姑犹自不忿,“可他到底是嫡子啊!是嫡子!”
“本朝从来不重什么嫡子,这事儿不必说了,”南氏摇摇头,“我的事儿,等着我死了,自然已经了了,再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这话只怕是还是说的太简单了些,说完了这些话,南氏也不再言语,她闭上了眼,显然是累极了,又是困极了,外头的风一阵阵的又吹了起来,发出了可怕的呼啸声,“容儿,”南氏闭着眼说道,“你真的不出宫吗?”
“奴婢日后必然要伺候十二皇子去。”
“你不必如此,”南氏一叹,“为了我忙乎许久,日后日子该自己过。”
“我怕有人要害十二皇子,要守着他。”
“罢了,你若是不出宫去,那么日后永基还是要你帮着的,”说不想念和不关心是假的,“只是怕苦了你,日后又要受累,”而且也没有盼头。
那个容儿姑姑说自己个不在意这些,“也罢,”南氏说道,“我虽然绝情,却也不能不对着永基不理睬,我只能托付你,照看他到成婚,看看,”
“若是那样的话,”南氏又幽幽说道,“你就如此?恩?”
容姑姑大吃一惊,简直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娘娘这话是如何说的?”
“我就是这么说的,”南氏坚毅的说道,“你听到了吗?”南氏一直都是气喘吁吁,虽然几句话听上去颇为高冷,但从未如此威严的说过来,偏生这几句说的威严之极,恢复了昔日正位中宫号令群雌的气派,“恩?”
容姑姑不敢说拒绝的话,啜泣一声,无可奈何,只能是跪下来承命。
“等到他成婚后,你对着我的承诺就不必再说了,你愿意留下来,也随你,若是要出去,”南氏抬起手,指了指床头的一个小柜子,“这里头的银子,打点内务府是足够了。”南氏又叹道,“只可惜今日还不是七月十五,若是明个晚上,那就好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容姑姑显然明白,但明日乃是中元鬼节,换成明日有什么?容姑姑不敢想下去了。
说了这么好一阵子的话,南氏已经体力不支,容姑姑请南氏歇一歇,又拿了一盏温茶来请她喝,南氏紧闭嘴唇,也不喝茶,呼吸一下子绵长,一下子急促,外头的风也是一阵紧一阵快,饶是夏夜之中,尽然也吹出了凌冽北风的意味来,容姑姑虽然对着南氏的身子情况有所准备,可这个时候听到外头风声如此凄厉,也不免心生出许多不祥之兆来,她抬起头,见炕桌上的油灯被风吹的摇曳不定,心里头暗暗祝祷:“老天有眼,若是这油灯不灭,主子娘娘必然福寿绵长,日后总是要先看着十二皇子娶妻生子了才算是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