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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秀问:“你素日里头都会如此问看客们是什么一个意思吗?”
“自然,”魏三笑道,“我以前刚学习的时候,就在大街上唱给路过的行人们听,再问问他们有什么觉得好的,觉得不好的,务必要叫他们一定要说出什么来,若是说不出来,必不许他们走的——教戏的师傅打骂,说未学艺出师,不许给人演戏,我偏生不听,怎么打也是要如此。”
这倒是很让人惊讶了,倒是真的有昔日白居易写诗给路边老妪听,务必要使得老妪听得懂才行的接地气风范了,是一个奇人,金秀心里头下了一个初步的断语,又笑道,“你这不错,也难怪厉害,不过你为何找上我?须知道,”她转眼看了一眼正在和李家家主说话的侯艳年,“七爷才是梨园的大家。”
“七爷是懂,不过我还是想听纳兰大爷的,”魏三笑道,他看着金秀目不转睛,“世人皆醉,唯秀大爷独醒,我在台上注意的清清楚楚,满座宾客皆震惊,唯独是秀大爷没有沉醉于小人的技艺,故此,我很是好奇,很是奇怪,是小人技艺不佳呢,还是秀大爷见识甚多,觉得魏三的秦腔不过如此呢?”
金秀暗道一声厉害,魏三果然是有其厉害的地方,在金秀看来,他若是不沉浸于唱戏之中,绝不能将白素贞演的如此活灵活现,幽怨和妖媚之意隔着水池子金秀都能感受的到。
可这样沉浸于其中的人,竟然还能注意到观众们反应如此,这就是最难最难的了,须知这演戏不是说相声,可以根据着现场的反应,再改一改台词或者是说一个现挂,演戏不成,后台的伴奏鼓点等等,都是无法改变的。
而且这既然是注意到台下的反应,还要一一体察过去,这就绝对需要很大的控制力了,一心二用,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金秀凝视魏三,魏三有些受不住金秀的眼神,脸一红,微微低头,似乎还带着一丝娇羞,金秀摇了摇扇子,“自然不会是技艺不佳……”
“可秀大爷却又说,不看戏。”
魏三显然是演戏惯了,虽然说的是追问的话儿,却没有让人觉得不舒服的咄咄逼人,金秀总感觉魏三的眼神不是很对劲,“是不看戏,不过我对着这些,倒是有些研究,”金秀摇了摇扇子,低下头看着桌上的蜜桔,魏三很有眼色,忙把蜜桔给剥了出来,还把橘瓣上的丝络都给剥的干干净净的,这才献给金秀,“你的唱腔尽善尽美,身段也极好,我是没有什么可点评的。”
“不过,”金秀微微点头,谢过了魏三送过来的蜜桔,吃了一瓣,酸甜可口,“想要藉此在京师立足简单,但想要名扬天下,这还是难。”
“我就想名扬天下,”魏三挑眉,“小人有这个自信,如今进京,也必然可以立足,但小人的确是想名扬天下,也不怕大爷笑话,小人就是这么想的。”
“那是最好的,”金秀笑道,她对于这些各行各业之中的翘楚者都是最钦佩的,明白这种人要特别付出很大的辛苦和代价,尤其是魏三这种,半路出家的人,更是要花上数以百倍的辛苦和代价才有可能成功。所以他有这样的欲望和这样的目标,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你有如此大志,有什么笑话的?”金秀笑道。
“那纳兰大爷何以教我?”魏三步步紧逼。
“我却是真的没什么可教你的,”金秀苦笑,她虽然知道一些戏曲的内容,可自己又绝非是这个专业的,如何知道这里头的事儿,门门道道,隔行如隔山,“我不太懂这个……”
金秀话音刚落,外头侯艳年的伴当急切切的走了出来,也不顾及众人还在宴饮,靠在侯艳年的耳边说了几句话,侯艳年原本是脸色通红,喝了些酒醉醺醺的,听到那话脸色大变,猛地站了起来,脸色变得一下子,刷的一下,变得雪白雪白。
他倏然起身,将自己面前的五彩景德镇官窑盖碗带歪,盖碗转了几转,再摔到了地上,摔的粉碎,这声音清脆响起,倒是让侯艳年回过神来,他定了定心神,转过头来到处看看,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商量的人!
金秀见到他如此大惊失色,于是也就慢慢站了起来,抛开了魏三的谈话——今日乃是侯艳年邀请自己个过来,不管他的居心如何,可到底还是要承这个情的,有什么急事儿可能帮不上,但起码的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
侯艳年显然不是这么觉得,他看到了金秀似乎就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原本惨淡的脸色恢复了一些,他定定神,“老李,我有些醉了,要去更衣。”
李家家主忙叫人安排,侯艳年朝着金秀郑重其事的拱手,“秀兄一同去,如何?”
这当然不是要一起去更衣所以才用这样的姿势了,而是显然是想商量什么事儿,金秀点点头,跟在侯艳年身后之前,她又请李家家主将纳兰信芳唤醒——若是侯艳年有什么紧急的事儿要处理,再留在何园就不合适了。
侯艳年带着几个伴当和金秀一起到了一处偏厅,命令伴当们在外面把守,不许任何人进出,他这时候才满头大汗,脸上露出了真真正正的焦急可怖之色,“纳兰兄!纳兰兄!这下可如何是好?”
“这是怎么了?”金秀莫名其妙,“佩德兄,怎么回事儿?”这个胖子家大业大,一般情况什么突发事件都不会让他如此震惊的,再者,金秀这半日观察,也觉得侯艳年虽然轻浮了一些,可心智甚是坚定,是可以成大事的人,家大业大,心智坚定,应该没什么事儿能让他这样担忧吧?
“我就想到那个姓黄的老不死,今个说的话,不是那么简单的!”侯艳年咬牙切齿,脸上的肥肉和肌肉不停的抽搐着,“还说什么要去介休我侯家看戏,我说呢!这个老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