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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食前夕,宫中派了司礼监佥事,尚仪局司赞等人前往周府,宣读皇后懿旨,又指名周元笙、周仲莹两人出内院接旨,过后相谈了几句,将二人近日所做关于经义的文章并字帖、书画拣了几份,便即告辞离去。
周元笙原以为待选该有颇为繁复的过程,却不想这般简便,心内不觉好笑,皇室若要偷懒内定个人选,竟连粉饰一番都不屑为之。
三日之后,宫中内臣又至,传皇后谕,宣召周家二女于次日巳时入宫觐见。
即便于周府而言,这也算作一桩大事。段夫人特意备了两套一模一样的行头,上装为玉色紬妆花袄,下装是柳黄遍地金裙——此是特意寻了府内最好的几位针线娘子以上供之锦缎,花了一天一夜赶制而成。
次日一早,彩鸳一面为周元笙挽着垂鬟分肖髻,一面对镜撇嘴道,“太太此番心思倒巧,这通身的颜色都是清雅素淡的,最衬三姑娘气度,却和姑娘的娇艳雍容不大相宜,姑娘合该用些翠蓝、正红,方显出华贵艳丽来。”
周元笙见她正拿起一支金累丝嵌宝牡丹步摇,便摆了摆首,递给她一枚红宝桃枝青鸾分心,笑言道,“又不是去比美,打扮那么招摇做什么,顶好旁人多出些风头,我乐得在后头不吱声呢。”
她性子原有几分疏懒,彩鸳也不以为异,自顾自道,“真要是比美,姑娘也不输旁人。只是那三姑娘确是招人喜欢,袅袅婷婷的模样配上爽朗直率的性子,惹人怜爱又好相处,我是女的都禁不住被她收服呢,何况男人家。”
话音刚落,周元笙已抓起妆案上的一颗红豆掷在她眉心,笑嗔道,“你又满嘴胡说开了,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就懂得男人的喜好了?”掷罢到底不忍心,又转身替彩鸳按着微微泛红的肌肤,“她好她的,我不羡慕也不嫉妒,更不想和她攀比,往后别再说这类话了。”
彩鸳无奈,哎了一声,见收拾得差不多了,便为她披上披风,两人一道来至前厅。因段夫人带着二女一道入宫,周元笙和周仲莹便共乘一辆华盖车,段夫人自坐了一辆八宝车,一行人向着禁中的方向逶迤而去。
行至后宰门处,便须下得车来,早有内臣带着三副外命妇规制的肩舆在此等候,三人再登舆。又走了半日的功夫,才到了皇后寝殿——柔仪殿前。
周元笙由内臣扶着,站稳之时略微举目向头顶处望了一望,但见浮云皑皑,碧空澄净,竟是如此好的天气。
柔仪殿中漂浮着淡淡凤髓香,内中又和着幽幽建茶气息,极是好闻。周元笙垂首低眉跟在段夫人身后,行至阶壁前跪倒行礼,口称皇后千岁万安。
皇后柔和的声音自上响起,“免礼,赐座。”周元笙借着起身的一瞬,极快地瞟了一眼宝座之上的国母真容,一瞥之下,不由笑了一笑,那容貌原来同父亲如出一辙,只是更为柔婉秀美。
宫人们奉上茶,便徐徐退了出去,皇后跟前只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宫装丽人,想是她的心腹之人。只听她徐徐问道,“我闻得近日母亲身体抱恙,嫂嫂在跟前服侍了几日,这会儿看着已有些清减了,嫂嫂还要多保重身子才是。”
段夫人忙站起来,道了一声是。皇后便笑起来,“嫂嫂还是这般客气,快坐下。”说着一壁饮茶,饮罢又含笑道,“都是一家人,不必这么拘束。”
皇后叹了一叹,又道,“我常恨未能在母亲跟前好好尽孝,若能偿了这个心愿宁愿折寿十年,可上天又何尝肯遂人愿呢?”她淡淡一笑,忽然转顾周元笙,道,“这是元笙?一晃都这么大了。”
周元笙站起身,回道,“臣女是元笙。”皇后伸手示意她坐,微笑道,“坐罢,让我瞧瞧你的模样。”
周元笙略微抬起头,只觉得两道柔和的目光在脸上盘亘一刻,她不好直视尊长面容,便只得微微垂了双眼,半晌方听到皇后道,“生得像你母亲,竟是和昭阳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声音里已是透着几许怀念,几分笑意。
周元笙将嘴角的弧度维持得恰到好处,却听皇后笑着娓娓道,“当年我在闺中便识得昭阳,也算是手帕之交。她那时候最是淘气,偏又极会玩。我记得她有一整套香谱,却是她自己尝试了各种调香之法记录下来的,里头写明了什么样的味道该配什么颜色衣裳,还要配着当日的心情……这也还罢了,偏她那会儿还未及笄就敢骑马,后来竟连性子酷烈的伊犁马都能被她驯服。因公主不许她去秦淮河上泛舟,她索性就让人在自家的花园里建了一个画舫,每日邀了我们坐在舫中,白日品茗听曲,晚间把酒对月,当真有趣的紧。可惜金陵的公主府邸许久未曾有人住过了,你年纪小,想必也没有去过。”
周元笙不意皇后竟讲了这许多关于母亲的旧事,且还是她闻所未闻的,心里也说不清是喜悦还是怅惘,目光游移中忽然看到段夫人擎起了茶盏,细长的手指搭在兔毫盏上微微颤了几颤。
皇后笑过一阵,又道,“会昌十年万寿节时,公主曾上京来的,那时节元笙做什么呢,我记得并没看见你。”
周元笙道,“不巧的很,那阵子臣女刚生了一场病,外祖母怕路上颠簸便未带臣女前来。”
皇后“哦”了一声,轻叹道,“倒是可惜了。”周元笙不解她可惜什么,自然也不便多问,余光瞥见段夫人纤纤十指皆已藏于袖中,倒也无从知晓是否还在发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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