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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暖风吹翠,微微带着一丝燥热,京城一如既往繁华热闹。午时方至,正值春困时节,偷闲的丫鬟婆子免不了打盹儿片刻。
丞相府的景象却一反常态,众人面色沉着,气氛凝重,与旁的一切格格不入。
绕是气候已经带着夏日的炎热,当家主母的卧房依然烧着熊熊炉火,只是因为主母畏寒。屋内香炉冒着缕缕青烟,混着这燥热炉火温度,熏得人两眼发昏,浑身冒汗。
屋内的人一声不吭,下人垂眸敛目,各司其职,不敢有丝毫差池。稍有不慎,丞相大人的怒火就有可能降临其身。
当朝丞相林谦修,而立之年便已位及丞相,距今四年有余。四年间逐渐专政,只手遮天,被冠上权臣之名,达到别人穷尽一生也达不到的高度。
提起林谦修,除却这令人艳羡的权利和遭人唾弃的权臣之名,旁人总会想起他另外一个让人称赞的品德。
林谦修位高权重,却从未纳进一个妾室,生平从不拈花惹草,他所有的深情好似都给了原配夫人,沈家三姑娘沈如月。哪怕两人成亲至今十三四年,沈如月未能给他诞下一儿半女,他依然初心不改。
所有人都知道林谦修是把沈如月放在心尖儿上的,只要沈如月想要的东西,林谦修倾其所有也会寻得。这被传为佳话,人们都羡慕沈如月能够嫁得如此良人。
“林丞相,尊夫人只怕……”张御医抹了抹额上汗珠,显得有些愁眉苦脸。他是公认医术最好,资历最老的太医,被圣上派遣前来为丞相的爱妻治病。
但是他对沈如月的病情束手无策。
林谦修面无表情,屋内燥热的温度无法影响他分毫,只是直直看着双眸紧闭的沈如月。仿佛无悲无喜,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沈如月形如枯槁,面白如纸躺在床上,昔日如墨般黑亮的头发失去了光泽,发黄掉落,稀稀疏疏。屋里燃着炉火,身上盖着厚厚的被褥,她却好像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她病了,准确来说已经病入膏肓,随时有可能魂归黄泉。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的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畏寒,无力,最终只能卧床不起。现在年仅三十有二的她,看上去如同五六十的老妪,往日风采不见。就算有婆子帮她时常翻身,长期的卧床也让着力部位开始溃烂。
早些时候,她透过窗棂还能看到院子里翠绿的枝丫,夏天快到了,而她可能再也看不到今年的夏花。
或许她下一刻就要死了,死了也好,这样对谁都好。她不用忍受苦不可言的药味,不用看着自己腐烂发臭,更不会给林谦修增添更多负担。
她知道林谦修待自己好,他们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都是知根知底的。成亲这么多年了,她无法为他孕育子嗣,林谦修却拒绝纳妾甚至通房,一如既往对她好。
自己每天这样痛苦的活着,林谦修是不是也备受煎熬?她这一辈子值了,有祖母疼爱自己,有爱护自己的哥哥,还有一个万事以自己为先的夫君。
这就够了,她虽然只活了三十余年,却比旁的女子一辈子还要幸福。自己死了,林谦修就能解脱。
一年,或者几年,林谦修就会忘记自己,娶一个好生养的续弦。趁现在他才三十多岁,还有机会生育子嗣。
她能听到大夫说她不行了,能听到丫鬟小翠嘤嘤的哭声。但是为什么?她都快要病死了,哥哥都不来见她最后一面。她前些日子还有力气说话,觉得自己好像真的不能好了,分明让刘管家给娘家人带了信的,看来她撑不到哥哥前来。
沈如月想睁开眼,至少留下一些遗言罢。告诉小翠不要难过,不要伤心。告诉林谦修,告诉他不要悲伤,一定要生一堆萝卜头,但是不要忘了自己,代自己照看年迈的父亲。
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从此将再也睁不开眼睛。
沈如月嘴角朝上勾了勾,若有来生,自己一定要把身体养得白白胖胖。还给林谦修一世情深,给他生一堆孩子,陪伴他直至垂垂老矣,白发苍苍。
这是自己这辈子欠他的。
沈如月停住了微弱的呼吸,苍白又松弛的脸,定格成一个安详的笑容。
“夫人!夫人您醒醒,不要丢下小翠。”丫鬟小翠顾不上主仆礼仪,扑在沈如月失去生气的身体上,哭得撕心裂肺。
众人都赞颂她们家老爷情深义重,感叹她的夫人不知道修了几辈子的福,才能嫁给老爷。只有小翠知道,她的夫人完全值得老爷如此对待,值得任何男人如此对待。
林谦修闭眼片刻,上前坐在床边,伸手触摸沈如月逐渐冰冷的脸颊。
众人放缓呼吸,默默退出卧房,不去打扰林谦修和沈如月的最后时光。林谦修总是情绪不显,众人却觉得他一定很悲痛,倾注了半生感情的妻子,就这样离他而去。
不管他对沈如月如何好,都留不住逝去的生命。
林谦修在厢房整整一个时辰没有出来。
众人开始担心,是否林丞相无法承受失去爱妻的痛苦打算追随沈如月而去。正待上前询问一番,恰时厢房门已经打开。
“厚葬夫人。”
林谦修吩咐一句便不做他话,径直朝书房走去。
年迈的刘管家叹气一口,有条不紊吩咐下人操办后事。所有的一切都仅仅有条,按照沈如月能够使用的最高规格下葬。
沈如月下葬当日,所有受过沈如月恩惠的下人都哭了。人说好人不长命,确实有几分道理。
送葬队伍走到城外,却被人拦了下来。
众人怒由心生,人都死了,走的路上还不让她安安稳稳!只不过无人敢上前质问拦路之人。
因为拦路之人是沈如月唯一的兄长,当今禁卫军统领沈正清。他不是独身一人,而是带着一支装备精良的禁卫军,拦住了送葬队伍的去路。
沈正清三十有六,生得虎背熊腰,一身武艺精湛无比。面显怒容,手提长|枪,指向队伍前方的林谦修,质问道:“林谦修,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何上一次我见到月儿还好好的,现在说病死就病死了?而我作为她的兄长,却没得到一丝风声!连她最后一面都不曾得见,你甚至未通知我与父母前来参加葬礼!”
林谦修面沉如水,“此乃皇城之外,难不成大哥还想与我动武?让如月安心去吧,此事非我不愿而是不能,送走如月我自当与大哥解释一切。”
沈正清沉默片刻,收回长|枪,道:“最好如此。”
挥手让拦路的禁卫军让出道路,沈正清当场卸下盔甲,身着洁白里衣跟着送葬队伍前行。
死者为大,入土为安。虽心中依然愤怒,却也不能无故迁怒,这些年林谦修对沈如月的好,他是看在眼里的,生老病死亦不是人力能阻。
繁忙的公务让人疲于奔命,各自成家之后,交集总会变少,上次见到沈如月是三个月前,那时候沈如月只是显得十分羸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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