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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马金柯从医院不远处的五星级酒店中出来，走路去医院。
这段路不长，走路的话十分钟都不到。一路上走来，遇到的大多数都是面目憔悴的病人以及病人家属，还有一些拿着牌子写着某些特殊靶点抗癌药的药贩子，周围的小旅馆生意很好，还有一些病人家属，就在高架桥底下铺个垫子，躺在上面睡……当然，桥底下会有人驱赶，马金柯看到有穿制服的人过去，在桥底下躺着的人很自觉地就起来了，大概是不想让管理者为难……
这条路上还有很多推着推车卖快餐的，猪脚饭15元，还有很多便宜的快餐，也都是十多元，最便宜的是12元的一荤一素，大晚上的，已经要收摊了，还有少部分没卖完的，一律五元处理，买的人挺多。
快到医院门口时，马金柯的手机响了。
这是他的私密手机，非常私密的那种。
他接了电话。
“葛莲死了！”
“什么？”马金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说一遍……”
“葛莲，死了。”
“你……你确定……”
“非常确定。死亡证明，开出来了。明天火化！我把死亡证明照片发过去了，还有她这段时间的病例，我做了个压缩包，一起发过去。”
挂了电话，马金柯震惊得无以复加。
他在天海，认识时间最长的人，其实就是葛莲了。
之前他总是想方设法地让葛莲在这个世界消失，然而遽然听到她去世的消息，莫名的，他竟然非常悲伤。
在医院门口，看着深夜痛哭的病人家属，看着特意晚出来买五元快餐的人，看着流逝的车辆，远处的霓虹，构成着繁华俗世，人间烟火，欢笑悲哭……
他默默地看了看病例，这些天来，葛莲化名，在天海医院医治，这和孙权找到的出租车司机的说法刚好吻合，因为出租车司机说那位乘客的下车点，就是在医院。
给他打电话这位，做事能力很强，病例，死亡证明，甚至还有医院太平间的照片——只不过马金柯没忍心看下去，然而还是瞅了一眼，确定以及肯定，葛莲死了。
他忽然明白了朱行说的意思，“让他放心”，葛莲去世了，朱行在视频中说的那些话，其实是再说自己也会追随葛莲而去，他们俩彻底的死亡，只是为了换来那些钱，葛亮能够使用上那些钱。
马金柯要给ShE打电话，让她们放弃——因为他已经明白朱行的心意了，这两口子要用自己的生命，给自己儿子换钱。只不过他有些不明白，这朱行跟葛莲不是离婚了么？而且据说离婚之后还挺鸡零狗碎，反正就是贫贱夫妻的那种一地鸡毛，怎么现在一个人死了另一个人就不想活了？他总觉得底层的蝼蚁不应该搞殉情这种高大上的爱情桥段，但偏偏瘸腿的朱行和一个默默无闻的会计来了这么一出爱情戏，倒是他所在的金融圈内那些平时扮演着恩爱情侣时不时晒晒爱情情调的夫妻经常爆出出轨的大瓜，闹出各种各样的“门”，各种各样的视频流出，上流社会的骄奢淫逸，如果拍成电影，会比库布里克的《大开眼界》还要劲爆，有时不得不让他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
他刚摸出手机，没想到，ShE发来了信息：老板，我们搞定了。
随即，她们发来了照片。
朱行的死亡照片。
环境黑乎乎的，闪光灯下，朱行身上血迹斑斑，但面容清晰。
马金柯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这对夫妻的离世，让马金柯了却了最大的心事，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然而，他也没有感觉到多大的快乐。他默默地给ShE回了两句话：
好。
回去吧，好好休息。
………………
医院病房中，马金柯坐在父亲的病床旁。
父亲也醒着，他是间歇性的睡，睡一阵，醒一阵。
医生说了，病情很稳定了，后期就靠养了。
有就是说，父亲要长期住在这高干病房了。
住在这里也挺好，有事了叫护士，只不过他身上的权力全都丧失了——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其实生病之前，他就已经退休了，现在，兼职的一些社会职务，也都去了，安心养病。但他的心情很不好，男人失去了权力，就像做了太监一样难受。他唉声叹气，吃什么都觉得没什么滋味。保姆阿姨出主意说，不妨找些人来开会，然后让马厅长主持会议……
马金柯觉得匪夷所思，甚至觉得保姆在开玩笑，没想到保姆很认真，她说，隔壁的秦厅长就是这样搞的，效果可好了……
怎么搞的？马金柯去了隔壁，发现隔壁病房还真是别有洞天，布置得跟会议室似的，一张大桌子，两旁是办公椅，跟机关的办公桌办公椅非常像……一问，才知道秦厅长是老年痴呆，别的都忘记了，就没忘记开会，一开会，精神抖擞，神采飞扬，能滔滔不绝说上三四个小时，而且令人惊异的是，说的词儿不重复，高屋建瓴，都是最新的政策用词，每天七点，宁可不吃饭也要雷打不动地看《新闻联播》，对一些词很认真地做笔记……
一番打听下来，马金柯觉得要认真考虑保姆的建议了。
马国良的语言功能稍微恢复了一些。
他含糊不清地问马金柯，“漏洞……把柄……”
马金柯明白他的意思，他很认真地说：“今天晚上之前，的确有漏洞和把柄，但今天晚上之后，漏洞堵上了，把柄解决了。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但马国良还是摇头，说：“王……不要……惹火烧身……”
马金柯却是冷笑，马国良从他的笑容上，知道他儿子是不会听他的劝告的。
所以，他从嘴里蹦出两个字：“孽子……”
马金柯说：“商业问题，权力不要干涉。天天说资本不可以肆意妄为，其实，真正肆意妄为的是权力，而不是资本。人和人之间的交往，要有边界感。权力也要有边界感，不该伸手管的事情不要伸手，但是偏偏有些权力忍不住，无孔不入，什么都伸手，什么都敢伸手。你老既然躺在床上了，天天忧心忡忡，觉得没了你的权力，我如果敢要王主席股份的话就会怎样怎样……呵呵，我其实很想让你，让大哥二哥看看，没有你们，我一样可以成功。”
听着马金柯的话，马国良只有叹气。
“有钱……没权……等于……等于啥都没有！”马国良哼哼的，马金柯不屑地笑。
马国良看到他不屑的表情，就拿着笔和纸，写了七八个名字，马金柯一看，这些人他都知道名字，广海证券以及广海基金的人，还有广海银行的，马国良在这些名字的背后又都写上了名字，注明了级别，马金柯一看，好家伙，最低也是副厅级以上。这些人的孩子，在省国资委任大股东的证券公司和基金公司，职位不同，但都拿着几十万上百万的高薪……
不过，马金柯还是无所谓，因为他几十亿的资产，可比这些靠家族余荫混饭吃的二代们成功多了。
马国良见他油盐不进，挥挥手让他赶紧滚蛋，别在自己面前碍眼了。
马金柯跟老爹说，明天，他就要回天海了。所以，今天晚上，他不住酒店，就在病房中度过。
他让琪琪回酒店休息，琪琪不回，说病房中有沙发，累了的话在沙发上躺会儿也是一样的。跟住院楼的其他病人家属相比，她已经很幸福了。
琪琪给马金柯看她拍的照片，她爱好摄影，而且不喜欢用专业的单反，就用手机，她出去透气的时候，去了其他住院楼转了转，肿瘤病房，血液病房，骨科病房……还有儿童病房，有的儿童，六七岁，长得天真可爱，却得了白血病，让人心碎。还有不少陪护病人的家属，最大的烦恼，居然是洗澡，有个有洁癖的小阿嫂，居然二十多天没洗澡，因为她一走就没人看病人了……
马金柯好奇地问，“她为什么不请个护工呢？”
琪琪笑了，说：“你要穿越到古代，肯定是晋惠帝，老百姓饥荒了，会问‘何不食肉糜’？”
哈哈，马金柯笑起来——看来世间大部分的疾苦，都是钱闹的，都可以归结为穷。
现在的琪琪，敢开玩笑了，而且马金柯也不觉得被冒犯，反而觉得有趣。他也搞不清楚怎么回事，慢慢的，这个女人竟然进入到了他的深层次生活。
夜间无聊，他真的就一张张地翻看琪琪的摄影作品。
一张张照片，都是普通人的疾苦，老百姓生不起病，并不简单是费用问题，还有看护，琪琪拍到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岳父和自己母亲都生病了，虽然都不算大病，作为独生子女的他就得两头跑，结果因为一个月请假五次被公司辞退了……
马金柯翻看着一张张照片，琪琪在一旁有些感慨地说：“其实看看这些，我们最起码不缺钱，幸福感不就来了么？马叔也是为你好呢，多听听他的……”
“嗤！”马金柯不屑，“这些疾苦，难道不是他这种官僚造成的么？”
“你小声点儿……”
“我实话实说……而已！”
琪琪提醒也晚了，马国良明显听到了，他指着琪琪的手机，要看。
琪琪把手机给了他，给他看那些图片，说这些老百姓生病住院了多难多难，我们在这里多好多好，幸福感就是比较出来的，有不幸才能有幸运，正如有痛苦才有欢乐……
马国良翻看了几下就把手机扔一边了。
马金柯对琪琪说，你这种思维对他们来说没用，他们什么没见过？
马国良冲马金柯翻白眼，然而从小就有反骨的马金柯，现在对躺在床上的老人更没有惧怕感了。
他在房间内给孙权打电话，让他全程监控葛莲的丧葬事宜。
琪琪有些惊讶：“葛莲死了？”
“朱行也死了。”马金柯轻描淡写地说道。
琪琪长吐一口气，说：“事情终于结束了。”
马金柯点头：“是啊。终于结束了。所以，明天我们回去，要放开手脚，做事情了。”
马国良看着两人，从他们的对话中，马国良本能地感觉到了，小儿子在玩火。
然而他已经约束不了小儿子了。
………………
第二天，他们选择了坐高铁。
高铁商务座，坐到天海站。
路上，坐在琪琪旁边的一个商务座的女生，在聚精会神地看着公务员考试的资料，看女生的装扮，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因为她的行李箱可是个奢侈品名牌，要两万多块钱的，琪琪之所以对她注意，也就是先看了她脚前的行李箱，但看看这个女孩埋头苦读的样子，又觉得很分裂。
她好奇地问马金柯：“她看起来好像是富二代，为什么这么勤奋啊……”
“照你说，富二代都躺平了？”
“倒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她孜孜不倦的样子，挺反差的。”
马金柯看了看女孩手里的书，笑笑，开玩笑地建议琪琪：“其实你也可以考。”
“啊？真的么？”
“你本科毕业啊。年龄没到三十五。为什么不能？”
“是啊。那考这个需要注意点儿啥呢？请金融精英马老板送我句格言或者人生忠告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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