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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苦?”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语调微微上扬。
“嗯。”她用力地点头。这是她第一次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她郑重得手心里都渗出了汗,舍不得蹭在薄锦的衣料上,五指握成了小拳头,“我娘姓钱,她不会写钱字,所以花名叫弋娘。我娘可漂亮了,是扶香阁的头牌……”说到这里,她真想抽自己一耳括子,“那个,我娘说,贱名好养,给我取名阿苦,我的人生就一定是甜的!”
她满怀自信地介绍了这么一大堆,他却好像并没有听进去很多,只是道:“所以你姓什么?”
她一愣,“我姓钱啊。”
“哦……”他慢慢道,“原来你随你母亲姓。”
“是啊。”她满不在乎地道,“我没有爹嘛。”
他没有说话。
她急了,“你犯不着可怜我,我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可怜,你不知道,妓院里那些男人——”
“我没有可怜你。”他平平淡淡地道,“我自己都不知道有父亲是怎样,如何能够可怜你?”
阿苦呆住。“仙人……仙人本来就没有父亲的吧?”她自作多情地幻想起来,望向他的眼神里多了许多美妙的泡泡,“也对,仙人难道不是那个与天地同寿,那个与日月齐光,那个吸纳山川精华……”她拼命地回想着莫先生的话本子。
“我父母死了。”他再次平平淡淡地截断了她的话,“你说的那种,应该是妖精。”
阿苦梗着脖子看他半晌,“你父母……”
“我父母死了。”他重复,表情没有分毫的波澜。
阿苦原本还想安慰一二,可是见着他这样的表情,又不知从何说起了。她突然往后退了两步,扑通一声就给他跪下了:“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他侧着身子,却是沉默。她知道自己能活到现在全靠出奇制胜,不敢抬头看他,只火急火燎地磕了三个响头,拍拍衣襟便又一跃而起,笑得花一样灿烂:“这便算拜师啦!”
他打量她半晌,沉吟:“这便算拜师?”
她拼命地点头:“是啊是啊!你知道桂花坊的莫先生吗?他说的故事里,英雄好汉都是这样拜师的!啊——”她点了点脑袋,“师父是不是还要先出题考考我?”
“出题?”
他忽然笑了。
一个冷清到极致的人,忽然绽开一个幽静的笑容,在星空之下,衣袖飘举,真如神仙一样。
阿苦看得几乎要流下哈喇子来,又被他冷淡的声音给截住了——
“你还是先把卦位记住吧。”
***
未殊虽然没有说要怎样教她,但阿苦已经自作聪明地给自己规定了三日一课九日一验。起初她总是翻墙进司天台,屡屡把官署里吓得鸡飞狗跳,听了无妄不知多少回的哭诉之后,未殊终于决定把授课的地点长期定在署外的璇玑台,时间长期定在晚上,入定时分。
“师父,我不明白。”阿苦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黑暗中的水洼,跟着他往外面走去,“你跟他们说说,往后放我进来不就得了?我是你的徒弟,怎么就不能从大门走?”
“大门?”未殊顿住步子,稍稍侧首,仿佛有些轻微的疑惑,“大门从来不开。”
“什么?”阿苦惊得一跳。司天台那扇金碧辉煌的大门,竟然从来不开?
未殊看她一眼,又转过身去,提着风灯继续前行,步履徐徐,雪白的衣袂间鼓荡起夜风。“只有帝辇能入司天台正门。”
他过去从没有耐心与人解释这些事情。
阿苦拧了拧眉。帝辇——就是皇帝的车辇?皇帝能把车驾进门里去?真够厉害的……
她这边还在胡思乱想,那边未殊已经站在了璇玑台上。她连忙收拾心神对付脚底下的卦位,不知道擦出了多少火星子才险险地走上了台。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她讪讪地笑:“我们今天学什么?”
未殊道:“看月亮。”
“咯噔”一声,是阿苦的上下牙关磕着了。未殊又看了她一眼,她满脸笑容:“您说,您说,我听着。”
未殊抬头,望向那一轮侵蚀大半的暗月。在那暗影之后,挣扎地透出了一点苍白的微光,似一个脆弱的纸环。
今日本不是望日,却有月蚀。夏月蚀,有兵起,天下旱,民无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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