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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问过池迁为什么会爱陈俨。
池迁只是笑笑。
他们很难明白,因为他们看不到陈俨对他好的时候,大多时候家门一关,就隔绝出一个小而私密的世界,那个世界里只有他和他的陈俨爸爸。他很喜欢这样的日子,因此从不奢求别人的理解。
他喜欢的事都很小,他回忆起来会感到温暖的事都和爸爸有关。
八岁那年,他的太奶奶去世了。
八岁到九岁那一年,南川没有下雪,可是池迁却觉得那是他所历经过的最寒冷漫长的一年。一度,他以为这样的冬天,他可能熬不过去了。
那时候,过得是怎样的日子呢?
池迁想到这里也是一愣,然后才慢慢想起来。
那时候,他总是每日游荡在照水村尘土飞扬的街道上,拖着一条破烂的蛇皮袋,悄悄跟在行人身后捡他们丢弃的塑料瓶和易拉罐,偶尔有没有喝完的饮料,他会很珍惜的小口喝掉。
可乐是辛辣冰凉的味道,茉莉花茶香香的又带一点涩,咖啡很苦,雪碧比可乐更甜一点。
若是下雨了,他就躲在高一点的桥洞里,一边清点着一天的收货,一边品尝着人生百态的味道。夜晚到来的时候就抱着装瓶子的袋子缩成一团,很冷,可是只能忍受。
没有人教过他爱,没有人教过他礼貌和道德,他来到这个世界上,迫人的生活交给他的第一件事就是忍受。
咬住牙,挺过去。
在照水村没有人愿意照料他,大家都不是很富裕,而大舅公一家更是讨厌他,因为有时饿得狠了,池迁会偷偷去他们家偷东西吃,那会儿还小,池迁够不着厨房的窗户,因此大多时候只能去抢倒给狗吃的剩饭。
惊动了看守家门的土狗,大舅婆就冲出来了,挥着锅铲鞋子扫帚扁担一切她手边能拿到的东西,像是赶一只牲畜,把池迁赶走:“没人要的死小鬼!又来我家偷!走开!”
有时是冷得睡不着,有时是饿得睡不着,池迁就会望一望远方。
太奶奶曾经摸着他的头嘱咐他:“你要记得喊爸爸,这样人家就会觉得你乖,心里就开心,才会愿意带你去城里过好日子,大声点喊,知不知道?还有,太婆和你说,你要记得那个爸爸的样子,千万不能忘记,因为他会来接你,你要牢牢记住,不要忘记。”
村子很静,偶尔传来几声犬吠,街上的路灯是用长竹竿撑起来的,一个暗暗的灯泡亮在视线尽头,像是梦里会烫手的火光,他一直看着一直看着,期望那个承诺会来接他的男人能出现在茫茫夜雾中。
池迁每天最大的功课就是在脑海里描摹那个见过一面的爸爸的样子,走路在想,吃饭在想,捡垃圾在想,就连做梦也在想。每当他怕自己想不起来的时候,就会把那张皱巴巴的糖纸拿出来看,翻来覆去,看了又看,又小心翼翼地藏在贴身的小口袋里。
等啊等啊,四季轮回,黄叶铺满山路,又一年秋天到了。
池迁不是一个爱哭的孩子,他自己挨过的一年里,他从来没有偷偷哭过,可是当那个男人蹲下来,轻声问:“池迁,你还记得我吗?”
池迁还是差点仓惶落泪。
怎么会有人的手那么暖,怎么会有人的怀抱那么温柔。
他来了,他真的来了。
来带一个毫无血缘的孩子回家。
为什么爱陈俨?
因为他是这个寒冷的世界里,唯一温暖的火光。
再也不用挨打,再也不用饿肚子,再也不用和狗抢饭吃,再也不用去街上捡垃圾。被子是软的,很温暖,散发着蓬松的太阳的味道,衣服是新的,干干净净带着洗衣皂的柠檬味。每天都有热腾腾的饭菜,下雨了也不会被爬出泥土的蚂蚁咬。天很黑,路很长也不会令人害怕,那个看似瘦弱的男人总是紧紧握着他的手。
男人会陪着他睡,低声讲一个住在外星球的小王子的故事,会轻轻抚摸着他的背直至睡着。
深夜本是容易悲伤的时刻,从此之后却变得那么那么温柔。
两个人的生活,并不是很富有,可池迁已经心满意足了,他只想就这样,永远永远。
“你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人?”
“他到底哪里好了?真为你不值。”
池迁只是淡淡地笑一笑,说:“他对我好的时候,你们看不见。”
他们都不懂,从头到尾,他根本就没有付出过什么。
和爸爸在一起的那么多年,他永远都是得益的那一方,而那个男人却为他蹉跎了岁月,放弃了自尊。
如果自己都不爱他,他怎么办呢?
让爸爸一个人慢慢老去吗?
怎么舍得。
他怎么舍得。
他们两个人本来就是相互依靠的,本来就没办法分开的。
那天到卫衡家做客,二叔非常难得地患上了重感冒,发烧咳嗽,起都起不来。
池迁来的时候,卫衡围着条围裙在厨房忙活,熬粥。
“你爸呢?”卫衡回头看见他,随口一问。
池迁说:“还没下课,等下就过来。”
卫衡轻微地点了点头,就继续捣鼓那锅黑乎乎黏糊糊的粥了。池迁探头看了一下,大概是皮蛋放太多了,这粥的颜色十分令人毛骨悚然,恐怕味道也十分别具一格。
池迁不禁在心里为他二叔画了个十字,祷告了一下。
“阿卷,来帮忙切肉。”
卫衡递给他一把刀。
池迁握着菜刀对着瘦肉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小心翼翼的下刀,他也是个厨艺白痴啊。
生猪肉是滑的,刀刃划在上面有一种轻微蠕动的感觉,池迁切得很吃力,切出来的东西也是惨不忍睹。
就在他全神贯注对付猪肉的时候,卫衡突然来了一句:“你和你爸有什么吧?”
池迁握刀的手一抖,就在手上开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卫衡淡淡地瞥了一眼,慢吞吞地说:“哦,真不小心,我去给你拿创可贴。”
池迁握着自己破损的手指,无奈地站在那,心想,完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卫衡拿来了创可贴,没再说什么,也许他已经得到答案了。他只是又继续搅拌那锅可怕的皮蛋廋肉粥,不久他关了火,盛了一碗端给池迁:“拿上去给你二叔。”
池迁对着诡异的粥顿了顿,说:“口味会不会太重了?”
卫衡笑:“他感冒吃不出味道,重一点好。”
池迁又小心翼翼地问:“卫衡叔,我二叔又得罪你了吗?”
“呵呵。”
呵呵,那就是得罪了。
池迁心下了然,端着碗上楼去了。
他二叔头上绑着一个冰袋,脸烧得通红,正把纸巾往鼻子里塞。
“阿卷来啦。”
“二叔你吃点东西吧。”池迁把碗递给他,“卫衡叔给你做的。”
听见这句话陈老二同志面色狂喜,探头一看,又急剧灰败了下来:“这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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