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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庆王府·书房重地
“两件大事。”赵泽雍放下茶盏,缓缓道:“其一,加征商税中的市税;其二,天子表率,劝课农桑。”
郭达闻言立即看容佑棠,促狭打趣:“小容掌柜,要加征市税喽,你家布庄怎么办?”
“听命行事,朝廷说了算。”容佑棠一本正经道:“全天下百姓都要缴税啊,种田有户税、丁税,经商有市税、关税,又不止我一家。”
承天帝御笔一挥,下旨兴建北营,从最初迁居到最终落成,初步预算便超千万两白银,花销巨大,国库告急。自古税银都得先“取之于民”,而后才有“用之于民”。所以,加征是意料之中的。
话虽如此,道理都懂。
但小容掌柜还是忍不住紧张问一句:“殿下,市税中,如今所有布庄都要交布税和坐税,不知要涨的是哪个?涨多少?”
那模样,怪可怜见的……
赵泽雍慢条斯理喝口茶,略低头,隐去一抹笑意,而后才温和告知:“经朝臣初步议定:不动布税,坐税加征五。”
小容掌柜松了口气,觉得还能接受,侥幸窃喜:“还好,还好。只是加征五,从千钱十变成十五了。”
户部侍郎郭远补充道:“此次变动,意不在你们那些坐商,而重在过商。”
“过商?”容佑棠凝神静思瞬间,他是京城商人,一向对相关政策特别重视。他隐约有了猜测,试探着问:“自古有走南闯北的行商,却不知这过商是……?”
“你已心中有数,对吗?”郭远问。
容佑棠心中称是,可在场就他家行商,故含蓄道:“学生不敢妄言。”
“怕甚不敢说?就是雁过拔毛的‘过’!”郭达掷地有声指出。
过商,雁过拔毛的‘过。
郭远正色点头,肃穆道:“自下月起,朝廷新征商税中的过税:凡入城贩卖物品、无固定铺面者,征税三。”
容佑棠面色凝重:今后郊区挎篮挑担贩卖蔬果蛋类等物的百姓,除入城固定交门钱外,出城也得抽出部分利润缴税了。
“早就风闻朝廷有此意。”容佑棠感慨道:“财政无非‘开源’、‘节流’两点,要是手里没钱,连省都没得省。”
赵泽雍赞同颔首:“不错。北营已足够俭省,可开销明摆着的,国库库银有定数,超支的亏空必须及时补上,否则将一年比一年难过。”
“新征过税,这可不是件容易差事。”郭达撇撇嘴,很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陛下派了二皇子殿下督办,同样要求限期见效。”
“派的二殿下吗?”容佑棠若有所思。
“我哥从旁协助。”郭达同情看着兄长,郑重提醒:“哥,到时你可千万要忍住,那位主一贯特有主意,自视甚高,轻易听不进劝的。”
“小二不错,进益许多,竟懂得这些了。”郭远欣慰点头,通身浩然正气,刻板端方。
郭达悄悄翻个白眼,低头喝茶:你是我哥,不是夫子!
“小二,慎言。父皇用人,自有他的深意。”赵泽雍提醒道。
“知道了。”郭达懒洋洋,拖腔拖调答应一声,嘟囔道:“这儿又没外人,说两句实话而已嘛。”
容佑棠很能感同身受,忧心忡忡道:“我们坐商缴税没得说,但过商却因没有固定经营场所,时时被护城司下的九门巡卫驱赶,如今再新征过税,恐怕……”郊区提篮挑担的小商贩绝对会严重不理解、不接受的。
郭远直言:“新征税算新政了,施行推广自然艰难。”
赵泽雍好整以暇端坐,平心静气道:“限期两月,我等拭目以待二哥出马。”
“第一件事陛下已下令安排妥当。”容佑棠身体前倾,聚精会神问:“那第二件呢?劝课农桑。我印象中,这些年除了年幼的九皇子、还有您之外,其余皇子全钦点过了。”包括孱弱的瑞王。
伍思鹏身为谋士,谨言慎行,多半在听、在沉思。此刻他捻须,悠悠道:“一年之计在于春。今年雪化得很是时候,天也暖了,农桑乃立国之本,天子圣明,年年都亲自主持春耕祭礼。只是,不知陛下今年定的哪位皇子协助扶犁?”
郭达更是兴致勃勃:“往年这时候,表哥早就奉旨去了西北,今年难得留京。哪怕轮流、也该是您了吧?”
“此事父皇尚未有旨意。”赵泽雍稳坐如山地表示。
容佑棠满怀希冀:“真希望陛下钦点的是您!”
赵泽雍莞尔,浑不在意道:“到时便知。春耕大祭,求的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只要心虔,谁去都一样。”
都一样?根本不一样!
容佑棠不由得为庆王着急上心:
正因为农桑乃立国之本,由皇帝主持的春耕祭礼才尤其重要,堪称重中之重!皇帝祭拜天地、祈祷一年风调雨顺后,将亲自下田,以作表率。其中,皇帝按例会钦点一名皇子协助扶犁,在文武百官面前,共同犁地。
何等显赫荣宠!一直被理解为皇帝对储君人选的暗示——
但承天帝很有些另类:他自登基以来,年年春耕都钦点皇子扶犁,却从不特定哪位、也不随心所欲,而是看儿子长得差不多、能够扶得稳犁耙,就点了帮忙搭把手……因此,除年仅十一岁的九皇子和屡屡因故缺席的三皇子外,其余皇子都已有过“帮父皇扶犁”的经历。
“今年春祭定了吗?”容佑棠眼巴巴地问。
“钦天监择定三月十二。”赵泽雍说。
容佑棠认真道:“三月十二?好。我们再等等,过几日估计就有旨意了。”
郭达哈哈笑:“容哥儿比谁都急!”
容佑棠大方承认:“我确实急。毕竟成年皇子中,就咱们殿下没去过。”
几人惯例先谈正事,茶过数旬后,夜已深,将散,便自然而然闲聊几句。
“容哥儿,那陷害你的人抓到了没?”郭达关切问起。
容佑棠摇头:“郑保与廖母接触时,用的是化名,估计也稍有易容,非常老辣谨慎,经验丰富。我只能经常去衙门询问案情进展了。”
“天子脚下,竟连个犯人也抓不着?!”郭达皱眉。
“我这不算骇人听闻的要案,不能闹得满城风雨、民心惶惶,护城司办案尽职尽责,只能怪我自己不慎得罪了人。”容佑棠苦笑。
“知道是谁吗?”郭达挑好奇问。
赵泽雍意味深长地看着容小滑头——
“不知道。”容佑棠摇头,厚着脸皮,恳切坦诚:“做生意嘛,图财伤情谊,总免不了得罪人。若说竞争,我确实得罪不少同行,估计个个怀恨在心,细想想,我还真不确定是哪个了。”
“哈哈哈~”郭达哑然失笑,肩膀抖动,指着容佑棠骂:“哟,你小子倒实诚!”他探身伸手,弹了容佑棠一指头,戏谑道:“本以为是个兔子,没想到是小狐狸。”
伍思鹏目光睿智洞察,倒是颇为欣赏:“容哥儿敢作敢当,不失坦荡磊落。”
容佑棠忙谦逊一番。
“时候不早了,”郭远一口喝完半杯茶,率先起身道:“殿下早些安歇,切勿过度劳累。这是老祖宗来之前叫带的话。”
赵泽雍恭谨道:“会劳逸结合的,请转告外祖母放心。”
“老朽告退,不打搅您歇息啦。”伍思鹏喝完茶,也扶着圈椅扶手慢吞吞站起来,笑着告退。
“都回去歇了吧,慢走。”赵泽雍礼貌性颔首,却扭头对容佑棠说:“你留下,有话问你。”
刚要跟着告退的容佑棠一边说“是”,一边下意识观察其他人的反应——还好,他们都聪明有涵养,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小二?”已踏出书房门槛的郭远头也不回地招呼。
“哦!表哥,我回家了啊。”郭达匆匆忙忙撂下茶杯,抓起外袍追了出去。
“去吧。”
赵泽雍笑了笑,目送亲信们离开。
书房里只剩两个人。
赵泽雍坐着,容佑棠站在门口不远处。
“过来。”赵泽雍说。
“殿下有何吩咐?”容佑棠蓦然想起一些往事,站着没动。
赵泽雍屈指轻敲桌面几下,威严直视对方,定定看了半晌,忽然问:“你不认识郑保、那可认识柯岩?”
“柯岩?”
容佑棠愣愣琢磨一句,电光石火间想起:不算认识,但记得!柯岩是被我联合同行整垮的霓裳阁的掌柜!
殿下从何得知?
容佑棠愕然失色,欲言又止,一时间没吭声,纳闷看庆王,小心翼翼问:“柯岩怎么了?”
“他没怎么。”赵泽雍虎着脸,眼底满是笑意,笃定问:“周仁霖女儿持家练手的布庄是你带人斗垮的吧?柯岩是掌柜,挨了好一顿责骂,转头把你查了出来。”
哈哈,正愁不知如何巧妙向殿下表明我的立场!
容佑棠心念一转,立即昂首挺胸,理直气壮承认道:“没错,是我干的!原他周家该的!”
“哦?”赵泽雍挑眉。
容佑棠忿忿不平,鄙夷道:“霓裳阁缺了大德了!殿下,您是不知道,他们像强盗一般,乱仿别家铺子得意衣款,还私挖绣工、争抢各家固有老顾客,恶行累累!我很看不过眼,所以就坑了一把。”顿了顿,容佑棠小声疑惑道:“谁知道他们一下子就关门大吉了?”
牙尖嘴利!
赵泽雍轻笑出声,佯怒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是国子监学生,将来要入仕的,生意场上的事该放下了,自古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是。”容佑棠也理解这道理,很是惋惜:“铺子现在是我爹他们在打理,他跟您的意思一样,叫我别管。”
“很该如此。”赵泽雍正色道:“多亏本王派出去调查的人截住柯岩,否则捅到周家,你准备怎么‘坑倒’朝廷三品大员?”
殿下又派人查我?
容佑棠顿时心惊,不由自主靠近,表达谢意的同时问:“是我莽撞了,多谢殿下援手。不过,您的人在调查什么?郑保吗?”
“唔。”赵泽雍伸手把人拉到身前,嘱咐道:“京都鱼龙混杂,天南海北齐聚一城,那人化名为‘郑保’,本王找出许多个郑保,却都不是陷害你的人。近期出入要多注意,小心驶得万年船。”
唉,如果查出来,我反而解脱了,省得日夜提心吊胆。如今骑虎难下,想坦白都不知从何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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