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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运河记忆
行人倦游宦,秋草宿湖边。露湿芙蓉渡,月明渔网船。
寒机深竹里,远浪到门前。何处思乡甚,歌声闻采莲。
《宿氾*水》——唐储嗣宗
第二天一大早,带着对外婆家的美食的向往,高泽和爸爸妈妈骑着自行车一路向外婆家而去。他们先到镇上,买了一些点心和麦乳精、芝麻糊、豆奶粉之类的补品,还有几样高怀远从省城带回来的特产,一起送给外公外婆尽孝心。高泽坐在爸爸的凤凰自行车的前杠上,林佩云坐在后座,一家人说说笑笑,沿着紧挨运河东岸的公路一路往南骑行,一边骑车高怀远还一边跟高泽讲述这一路的人文历史、风光美景,也算是弥补难得回家教育儿子的缺憾,也好让儿子长长见识,多学得知识。
出了南窑镇,高怀远就问高泽了:“小泽啊,你知不知道,咱们这个镇子为什么叫南窑啊?”“我知道,我知道啊,那是因为这里原来有一个很大的砖窑,因为在县城以南所以叫南窑,这里生产砖瓦已经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了,所产的砖瓦质地优良、坚固耐用,素有‘南窑砖头北窑瓦’的美誉。对不对啊,爸爸?对了,对了,我还别人说什么顺口溜:流(这里应该是四声,形容水流比较急)水河里拔桩——拦腰(南窑)。”高泽随口说来,一点也没停顿,到是让高怀远吃惊不小,原来儿子知道的还挺多啊,看来两位老爷子下了不少苦功啊!原本他还以为儿子这么小,不可能知道太多的东西,等儿子有什么不知道了,他就给他绘声绘色的讲一讲,也好显得他这个做爸爸也是有点学问的。
很快,就骑到了槐楼湾,槐楼湾有个渡口跟河西相通。高怀远看高泽一路都盯着运河里南来北往的船队,两只手紧紧的抓着自行车的笼头,一句话也没有,就又起了考他的心思,就问道:“小泽,你说说这槐楼湾的情况我听听。”“哦,哦,槐楼湾啊,我也知道。”正专心致志的看运河壮观船队的高泽听高怀远问起来,连忙答道:“这槐楼湾在古代就建有槐楼镇,还有槐角楼,也名叫怀阙楼,唐德宗还曾经来视察过呢,诗人陶应弼还写了雪楼诗称赞呢!”“这首雪楼诗你记得吗,背背看。”高怀远是打破砂锅问到底了,高泽也没含糊,直接就背了出来:“雪楼当月动清寒,渭水梁山鸟外看。闻说德宗曾到此,题诗不敢倚栏干。”“好,好一个题诗不敢倚栏干,不错,不错,你再说说,还有什么呀?”高怀远的心情益发的好了,继续鼓励儿子往下说,高泽倒也挺配合,把肚子里的货往外倒:“明代的县志就记载了陶应弼的这首诗,并把‘雪楼高寒’列为‘十景’之一,朝廷管河工部于此设槐楼巡检司。明代左都御史刘宗周舟过槐角楼时也写过著名的《淮南赋》,明代本县的诗人叫吴敏道的也写过《登怀阙楼》:‘天地平成奏禹功,丹甍绣木丽晴空。诗人错认梅花阁,野老争传瓠子宫。万里长风来蓟北,四更初日出天东。丰碑尚卧层檐下,太史文章亦自雄’。”
“嗯,嗯,好啊,太好了,儿子前面就是刘堡了,你再说说这刘堡,也让你妈妈听听。”高怀远对儿子是十分的满意,当然希望他知道的越多越好,高泽也没让他失望,张口就来:“从槐楼湾往南五里就是刘堡了,过去也叫刘家堡,历史也很古老了,当初为刘姓聚居之地,因为地势比较高,故名为刘家堡。宋代曾在此设驿站,名刘家报蓬。明嘉靖时顺天府尹、户部尚书王轧罢官后侨居槐楼镇,于刘堡建有住宅,因日久年深,王尚书的故居现今已经找不到了。”
林佩云坐在后座,两手扶着丈夫的腰,一直安静的坐着,听着丈夫和儿子说话,他知道儿子在书中所下的功夫,家里爷爷的藏书、火星庙里王五爷的藏书都是他知识的源泉,有时在别人家看到没看过的书,他总是要想办法借过来看,凭借他过目不忘的本领,书中的那些“颜如玉”“黄金屋”自然是成了他的“囊中之物“了。这时她有点心疼起儿子了,刚才滔滔不绝的说了一大堆,连口水也没喝呢,连忙对高怀远说道:“怀远,骑你的车子,让小泽歇会,这都到小瓦甸了,也快到了。”高泽却没有歇着的意思,也没理会妈妈的关心,只管在爸爸面前显摆他肚子里的货:“小瓦甸到了,大瓦甸也不远了,俗话说:‘桌子不平——瓦垫(瓦甸)’嘛!明万历《宝*应*县志》载曰:瓦店在县治南30里,原来叫瓦店或者瓦淀,清雍正《扬*州志》才称瓦店为瓦甸,传说在隋朝末年,大将裴元庆曾率领瓦岗寨部分义军驻防在瓦甸地区。亲王李世民登基以后,敕封此地为瓦甸。晚清时期还出过一名出色的武举人华晓云呢,他的孙子华克之也是一位非凡的革*命英雄。”高泽还是很快的说出了瓦甸的历史和典故,高怀远好像为了显示的渊博,也为了不在儿子和老婆面前丢面子,补充着说:“传说肯定是以特定的历史事件为基础,反映了当时人民群众的愿望和要求。在隋末农民起义军中,瓦岗军多渔人猎手,英勇善战,曾多次击败隋军的主力,困扰洛阳。大唐奠基以后,对曾经驻防过瓦岗军的瓦甸进行敕封,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你们看啊,瓦甸就在烟波浩淼的氾光湖畔,在开凿运河以前,与五里埠、华家滩连成一片,滩塗面大,水草丰茂,禽兽出没,这正是渔人猎手用武的理想之地。唐王朝建立以后,化干戈为玉帛,一些瓦岗军就地转业退伍,将手中的武器转化为生产工具,捕鱼狩猎,开荒种地,重新过上和平劳动的生活。以致由唐宋而元明清,世世代代,子子孙孙,生生不息。瓦甸的这个‘瓦’字,是不是瓦岗军的‘瓦’,原来的瓦店是不是因为瓦岗军而得名,就不得而知了。”
瓦甸是否驻防过瓦岗军,是否被唐王李世民敕封过,以及在今天的瓦甸人中,是否还有当年瓦岗军人的后裔,这都要有待于历史学家和人类社会学家的考证。但是瓦甸确实有些人具有瓦岗军人的那种豪爽强悍的气质,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痛快淋漓。过去,他们在生产劳动中,除了使用镰刀、锄头、犁耙以外,还善于使用一种名叫“大舞刀”的砍柴刀收割茭草。刀长不过3尺,宽不过4寸,柄长1丈,呈“7”字型,为县内外其他地方所罕见。狩猎用线枪、抬枪。线枪轻便灵活,抬枪杀伤力强。渔具有滩网、板网、快网、兜网、桃丝网、风流子、泥网、连杆网、捣网、挂网、鱼簖、鱼罾以及大罟网、银鱼网、丝网、摇网、花篮、鸡笼罩、鱼罩、丫子、拉索、钩、卡、飞叉等多种。其中网、钩、罾、簖、罩、钓车、鸣榔、叉、罱、裹丛、团罛(gu)、帆罛、旋网等都是从唐宋时期沿袭而来的。而“大舞刀”,飞叉、台枪等物,酷似古代的几种兵器。女人生儿育女,忙于种地喂猪,编织摺席。碾苇用的石磙子比起农用的石磙子瘦而长,亦可用于练武强身。时至今日,一些男人练武时,还在沿袭他们祖先的老把式,玩石锁,举石担,包括那碾柴用的石磙子。
五里埠的华姓是瓦甸地区的大姓,高泽外婆的婆家就是瓦甸的华家,只是后来外婆出嫁才到了镇上。华晓云是这华氏大姓的后裔,他对刀枪剑戟等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是晚清时期的一名出色的武举人,对地方民众学文习武产生过重大影响。而乃孙华克之则是在无形战线上作过默默奉献的英雄。他有着漫长而非凡的革命经历。在隐蔽斗争中,曾与日伪和国民党等巧妙周旋,斗智斗勇,出生入死,屡建奇功。当年他于延安向主席发誓说的“七不”,即:“不怕死,不怠工,不撒谎,不贪财,不想出头,不埋怨组织,不讨价还价”,不仅贯串了他的一生,而且已成为不少党员干部的座右铭。
民*国期间,氾水有一位图画爱好者,曾作八幅氾水风景写生画,题为《氾水八景》,八景为:“纪庄燕柳荡春风,魁楼鸦墨造化功,东园荷月照瑶台,瓦甸归樵惜老翁,东溪渔艇载游客,静居梵音暮鼓钟,氾光夕照水天色,渡口雪舟运河中”。这八景每景也皆有一诗,其中瓦甸归樵写道:“霞光波影渡船催,市罢新柴沽酒归。横卧舱艄歌一曲,惊起野鸭满天飞。”这八景中的“瓦甸归樵”可就是说的高泽他们现在经过的这个瓦甸。
很快车子就骑过了大小瓦甸,氾水古镇的轮廓已经清晰可见了,六角古亭,茅草瑟瑟,早已没有了昔日的钟鸣鼎食的辉煌和繁华了。老远的,鼻子里就飘来了阵阵的酸楚味,这里素有生产酸醋的历史,扬州素有“界首干子氾水醋”的说法,此言不虚。骑车下了六角古亭边的斜坡,就看到了醋园的大门,醋园门厅高阔,棂格纸糊,的确有些历史了。往内望去,园子天井内一个老人正用草绳捆醋坛子,应该这就叫“坛络”吧,倒是颇有诗意。偌大的酱园,早已经没落了,很难再有昔日“前店后坊,职工近百”的盛况了。
氾水的繁荣,与古运河的开凿息息相关。它当时地处贯通江淮的邗沟中部,为漕运必经之地,官舫贾舶由此进出,由不得它不繁荣与昌盛的了。车子骑在今日的氾水大街上,找不到旧日的容颜了,街市庞杂了,道路拓宽了。若不进入它的历史,很难想像这里曾显现过“清明上河图”一般的海市之景。
明代后期氾水的大、小巷口已经形成,与运河构成了“凹”形商业区。酱园坊、槽坊、糖坊、茶食坊,磨坊、染坊、豆腐坊,可谓是“列市带贵,商贾竞至”。至清乾隆、道光年间,此处又与运河平行浚了一条3000米的下河。河上有迎秀、三元、聚园三桥。当时美景是:“下河两岸店铺陈,出门则要划子行。”小媳妇粗布水襟衣,挑动活窗,脆声卖香粉;老头儿长袍布衫,扔钱上船,借光买旱烟,好一幅明媚市井图啊!
只是这种小情调后来便被一把土填埋了。下河不见了,成了南北向的一条长街“五一路”。曾经的追忆,仿佛侧耳就能闻得潺潺水声。镇小巷多,官巷口、当典巷、财神巷、轿子巷、如意巷、牌坊巷等。看看巷名就仿佛窥探了历史一角;典招高悬,官人坐轿,贞女立坊……巷口头上依稀有砖砌横匾,大巷上的叫“紫气东来”,小巷上的叫“青去直上”。
氾水,以他数百家的商号,20多家的银行,构筑了它以前的苏北名镇的地位。大量富商巨贾定居于此,一时间,“馆驿筑毕,镇遍私园”,今尚有遗迹可循的是刁祠和华廒。或许代表了一种建筑风气,相隔仅数百米的刁家祠堂和华家宅第,全部采用“凹”字形结构。正房连两侧裙楼,11上11下合计22间。刁间祠堂如今改做了小学教师的宿舍。氾水“五一北路”遗存一座1936年建的茶馆,当年叫华阳楼。据说陈姓馆主业大谱大,从江西伐木材漂运河运至氾水。新茶馆上梁日不点鞭炮鸣步枪,引得轻易不开眼的氾水人争先赶来助兴捧场。这也算是氾水商贾史上的一桩轶事吧。茶馆开张5、6年,被沿运河开来汽艇划子进犯氾水的日本鬼子一枪打乱秩序,呜呼茶客散……
高泽的外公家就在“五一北路”上,类似于华家宅第的老旧的院落,规模没有华宅宏大隆重,门厅直入只有两进,后一进也是“凹”字楼,依稀可见,原本倒也是雕栏画栋,可惜红漆早已斑驳,木楼梯踏上去,吱呀作响,让人心里有些微的担心。透过木头的窗棂望房内,有一些五、六十年代的宣传画在墙上贴着,也有近百年的老楼,承载了林家和华家的烟云旧事,也记录了妈妈林佩云的孩提与年青时所有的少女之梦,更有许多高怀远当年留连辗转的恋恋不舍的回忆,也有高泽和舅舅阿姨家的兄弟姐妹的模糊的欢乐,年幼的高泽恍惚间仿佛遁入了时空,沿着运河在氾水、在外公家的小院的过去里行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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