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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郑敖的队伍直接排到了我店门口,发现这样会阻碍交通之后,女孩子们就从善如流地转了个九十度的弯,排到了牛牛家的跆拳道馆门口。
“这些人太恐怖了,”小欣坐在我家门口晒着太阳玩手机:“小宜店里的wifi已经爆了,qq都登不上了。”
我给睿睿戴上红色的棒球帽,提起他的水壶,抱起他:“下午麻烦你帮我照顾店里了。”
“没关系,反正我也没事做,”小欣洒脱得很,还摸了摸蹲在她旁边的牛牛的头:“反正你们店里也没什么生意,我就坐着玩手机。”
睿睿大概是对她对我们店的评价很不爽,生闷气地把帽子摘了下来,扔到地上,牛牛倒是反应很快,马上帮他捡了起来,递给他,他不肯接。
早在我发现睿睿的智商有点太高的时候,我就约束了他伤害别人的动作,要求他学会控制自己,他于是改掉打人的习惯,开始扔自己的东西。对我来说,扔东西比他暗算小欣还是容易让人接受的。
我把牛牛手里的帽子接了过来,带着睿睿朝街口走过去。
路过冷饮店,郑敖在百忙之中抬起头看了看,卖脸其实也不是什么轻松活,不过据小欣内部消息,他似乎有和林宜谈工资问题。好歹曾经也是管过上市企业的人,搞定冷饮店这种个体户老板还是没什么问题。
他不担心我们会跑,一个是我如果要跑也不会这样光明正大,第二个是我跑不掉——我相信他在暗中是安排了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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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带睿睿是去看一个人的。
我决定定居在这座城市的时候,我爸曾经让我替他去看顾一个人。
那个人叫林佑栖,曾经是医学院的名牌教授,他现在住在这个城市的另外一端。一个人住,家里有花园,睿睿很喜欢他。
到沈律师家的时候,已经是接近中午了。
沈律师也是我父亲当年的老朋友之一,名字叫沈宛宜,是非常强势的女人,如今在南方法律界很有一点地位,据说也曾同苏律师交过手,就是不知道输赢。用她自己的话说,这两年她年纪上来了,所以越发喜欢“躲懒”,我到她家的时候她正在家里搞卫生,听见敲门,连忙打开门把我们让了进去。
林教授到的时候,沈律师仍然在打扫卫生,我在厨房准备午饭,听见男人声音出来的时候,林教授已经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了,他一脚踩在另外一张椅子上,吸着烟批评正在拖地的沈律师:“沈宛宜,你真是浪费时间,把有限的生命投入无限的家务中……”
“老娘乐意。”沈宛宜拖完一轮,拄着拖把和他吵架:“我把这个当娱乐不行吗?禅家讲苦修,拖地不是修行?”
据说她年轻时也是个灿若玫瑰的美人,如今年纪上来了,仍然看得出当初的模样,鬓发如云,眉目如画,一个眼神就是一柄小刀子,只是添了点皱纹。
林教授薄薄的嘴唇翘了起来。
“你这点慧根也讲修禅?”他夹着烟在嘴边吸了一口,又放到一边掸了掸烟灰:“尼姑庵都不收你。”
“混蛋,你烟灰往哪弹呢?”沈宛宜眼睛尖得很,顿时发飙。
林教授笑得开心。
“你不是要修行吗?”他悠闲地指指地上烟灰:“来修啊。”
沈宛宜气得要揍人,拖把一扔,进书房去了。
林教授仍然靠在沙发靠背上,悠然地吸着烟,他身上总萦绕着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起先我以为那是岁月,后来发现不是。我印象中,他似乎是有爱人的,只是我没见过,沈律师似乎也没见过。
我父亲也没见过。
他就坐在那里,穿着一件薄薄的衬衫,他头发墨黑,鬓边有一点点银色,像砚台上落了雪。他的眼睛让人捉摸不透,他似乎喜欢一个人呆着,睿睿喜欢他,常常搬一张板凳在他身边坐着,他想了一回事,回过神来,看见睿睿,就笑起来,摸摸睿睿的头。
他笑起来像是个随心所欲的人,连眼角皱纹也是好看的。但他眼中笑意褪去的时候,又好像一个丢失了重要东西的人。
午饭我们四个人一起吃,睿睿也坐在大人的凳子上,努力用筷子吃饭。
这三年来,我一直替我爸看顾这两个固执的中年人,每隔几周就做饭给他们吃,听他们拌嘴,踩彼此痛脚。沈律师还稍微世故点,林教授这个人是非常天马行空的,但是偶尔一句话却如同石破天惊的一剑,足以扫清你心里所有阴霾,一语就点醒你的执念。
他近来似乎是在修禅。
他和他的爱人住在一起,他说那个人年纪不大,很聪明,他送过睿睿一套乐高机器人,说是那个人编程的,睿睿研究了很久都弄不懂,终于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但他其实也是有这么聪明的。
我小时候跟着我爸回这里扫墓,也会和他们碰面,吃饭,但从未去过他家,也未见过他那个神秘的爱人。我爸似乎很担心他,似乎他年轻时候经历过非常糟糕的变故,失去过非常重要的人。
我以前以为他失去的是爱人,但他提起现在的爱人时,眼里都带着光,我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叫那个人“佐栖”,也可能是别的同音字。
吃过饭,我开车送他回去。
他没有工作很多年了,但他手上有些资产,他很聪明,睿睿玩的数独,他看几眼就能把最关键的一点解出来。他住的房子是一栋白色的小洋楼,草坪荒废很久了,大概是随便洒的种子,长出了波斯菊蔷薇和重瓣凤仙花,其余都是叶子形状像文竹的野草。
我把车停在他房子外面。
他没有马上下车。
“最近有好事?”他坐在后座,在后视镜里问我:“难道你那个人来找你了?”
我不知道他是哪里看出端倪,我发誓我脸上没有露出一点喜气。睿睿坐在他旁边的安全座椅上,听见他这样说,非常不开心。
但是在孩子面前不能撒谎。
“算不上什么好事。”我解释说:“只算个意外而已,所以会在考虑中。”
林教授笑了笑。
“这世界上很多事其实没那么重要的。”他轻描淡写地说:“有什么敌得过生死呢,人生在世,活一天少一天,早点放过别人,也放过自己,皆大欢喜,不是好多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我知道自己说不过他,仍然忍不住解释:“但是人生又不是只活个皆大欢喜,原则比皆大欢喜重要多了。”
林教授笑了起来。
“你啊,和你那个死心眼的爸一个样。”他笑着感慨:“但是你得这么想,是你喜欢他,所以你要玩他,他来求你挽回,你别苦大仇深的,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自己爽了就行了。你心里老憋着一口气,自己也难受不是?”
我疑惑地看着后视镜里的林教授。
他笑得眼弯弯的,沈律师被他气急了的时候说过他是个妖孽,他也确实是,只是这样笑着,我竟然也有点动摇。想想郑敖现在的样子,也许我可以考虑下林教授的提议。如果他因此放弃的话,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不过睿睿倒是很不赞同,用力踢我座椅靠背,鞋子都快踢掉了。
“得了,我要下车了。”林教授看我犹豫,笑了起来,转过头去摸了摸睿睿的脑袋:“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乖……”
睿睿生他的气,也不跟他说再见了。
小洋楼的门紧闭着,窗帘也是拉上的,我不知道那里面是怎样一个世界,二楼的阳台上大概是他常喝下午茶的地方,我看见一张铁艺小圆桌。
车窗忽然被敲响了。
我转过头,林教授披着风衣,双手插在口袋里,脸贴在车窗外面。
“要不要去我家坐坐,”他说:“我爱人在家。”
我迟疑了一下。
“还是不要了,我还得赶回去呢,”我对着他笑了笑:“帮我跟你爱人问好。”
林教授只是笑笑,不说什么,转身走了。
我忽然有点明白我爸和沈律师他们为什么不去林教授家做客了,也许我们都清楚那片窗帘背后是什么,但是那不重要了。
神也好,鬼也好,抑或只是他自己臆想中的人物也好。是真的林佐栖也好,不是也好。
他提到那个人的时候会笑得这样幸福,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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