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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您应该休息了。”但以理看着重病缠身却仍旧不肯好好卧床休息的君王,颇有几分无可奈何地劝告。
“等我处理完手上这些事儿就休息。”二十五年过去了,岁月带给人财富,带给巴比伦无与伦比的繁华和富强,却也带走了国王的青春和健康,虽然当事人一点儿都不在意就是了。
“您怎么能够这么任性!”但以理急的跳脚,要是让巴比伦的臣民见到自家威严端庄的主祭司露出这样鲜活的表情,指不定要惊得下巴碎了一地。
“但以理,你还年轻,就应该多一点儿表情,像个老头子一样整日板着脸像什么样子!”见青年变了脸色,尼布甲尼撒不由哈哈大笑。
“请陛下允许臣提醒您,臣今年已经三十岁了!”但以理撇撇嘴,要不是对方是自己侍奉的主君,他都想一碗药直接扣在对方头上。
“是啊,你都三十岁了,老师也走了九千多个日日夜夜。”尼布甲尼撒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忽然发现原来那个人已经离开了这么久,久到他几乎都要记不清他的模样,只记得对方常年穿着一袭素白的法衣,身上总是弥漫着耶悉茗花的香味,而如今,整个巴比伦到了花期满城馥郁,那个时候他就可以假装着那个人仍旧在身边从未离开过。
“值得么?”沉默片刻,神情冰冷的青年有几分困惑的询问身旁的帝王,为了对方一生征战四方落下满身病痛,为了对方雇佣大批工匠倾一国之力修建空中花园只为了对方口中描述过的丘陵丛生的故土,为了对方孤独一世将皇位传给自己的侄子——对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感情,“值得么?”
“有什么值不值得?”提起被放在心中郑重收藏着的爱人,尼布甲尼撒笑的格外温柔,“应该说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是他成就了我。”
“……我记不得了。”但以理毫不客气的冲着对方泼冷水,谁让他从六岁之后跟着眼前的国王长大,对方对他来说亦父亦兄。
“我最开始认识他的时候跟你当年到我身边的时候差不多大。”那个人去世之后八年埃里什亚在将主祭司的位置交给但以理之后也与世长辞,再那之后十年阿舒尔也病逝,而苏比亚和阿玛尔则常年镇守边疆,他已经很久没有跟旁人说起那个人,“那个时候他也才十五六岁,但是一点儿都不单纯,反而是个老奸巨猾的商人,他第一次见到我就想要将我拐卖掉。”
“那时候我就记住他了,但是他却迅速的跟我成了朋友,他还邀请我去他的家,而在那之后我又去见了他一次,那是父王又出征了,我一个人在王宫不愿意听神寺里的老头子念经。”幼年时候的记忆他本来以为自己记不得了,没想到如今想来却是历历在目,“第三次见面他成了我的伴读,不过时间并不长大概半个月吧,神寺里上课的老头子走了一大批,我的老师换成了他。”
“靳主祭的学识很不错。”想到神寺里至今保存着的对方留下的堆满了整整一栋楼的羊皮卷和泥版,但以理实事求是的附和。
“我跟他分开是在我十二岁,也就是那个时候我开始意识到自己对他有朦胧的感情,但是我却没想到我以为我隐藏的很好,可惜却被几乎所有人看在眼里。”尼布甲尼撒苦笑,“我对他的感情让先王和埃里什亚看在眼中,先王在临终前逼迫这老师发誓,一辈子都不能回应我的感情,否则我不得善终。”
时隔多年他仍旧记得当自己从埃里什亚那里知道当年的真相的时候,自己复杂的心绪——曾经恨过父亲多事,甚至想着要是没有他的阻隔,是不是老师就会回应自己?然而那个时候他已经将但以理带在身边整整八年,看着对方从一个懵懂早慧的团子长成一个稍微严肃的翩翩少年,他忽然理解父亲曾经的做法,他只是以他的方式爱着自己的孩子,虽然这样的爱未必能带给孩子幸福;他也恨过埃里什亚,恨对方对老师的残忍,尤其是知道老师也曾抗争过,可是最终他却选择了理解,他毕竟是那个人的弟子,那个人从来就教导自己要成为一个负责任的国王,而埃里什亚不过是将巴比伦看得很重,甚至超过他自己,而当年还年轻的自己对老师的感情虽然炙热却并未体现出长久,若是自己真的跟老师反目,那么带给巴比伦的则是新一轮的动荡;但他心里却也有欢喜的,因为他知道那个人也曾有那么一刹那为了自己对他的感情抗争过,即使那不是爱情。
“据我所知,靳主祭并不信仰神灵。”但以理见对方面上浮现出回忆的神情并没有贸然的插嘴,而是等着对方从回忆中回来才搭话。
“是的,老师并不信仰神灵。”尼布甲尼撒微笑,“可是当有些事放在自己担忧的人身上,那么更多时候只会选择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比如当年我们第一次遇见,他给我取名伊亚。”
“那他当年为什么会突然逝世?”但以理丝毫不觉得自己触碰了对方的雷区,“我查过后面的莎草纸、泥版、羊皮纸的记载,上面并没有记载具体的原因,只是说您在那之后斩杀了一个乐师并且在次年攻破耶路撒冷。”
“其实最应该为他的离开负责的人是我。”尼布甲尼撒面上浮出深切的哀恸,“因为老师和先王从很早之前就开始的改革,你应该也知道巴比伦的国力远远超过周边许多国家,在那之后的战役我们几乎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攻无不取……我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开始得意忘形,甚至对着自己的敌人都生出怜悯之心,可笑,从小老师教导的我的便是斩草要除根,然而在那个时候我却得意洋洋的同意各个属国派遣使臣来巴比伦朝贺,却忽略了危机有时候可能来自内部。”
“但,没有人能否认您是巴比伦最伟大的国王!”但以理干巴巴的安慰。
“你有喜欢过什么人么?”尼布甲尼撒生硬的转移话题,时隔多年,只要一想起对方倒在自己怀中,鲜血染透衣裳,身体渐渐冰冷下去,尼布甲尼撒就觉得全身一阵一阵的发冷,那是他这一生最绝望的时刻,哪怕是父亲病逝,母亲生了贰心,但因为身边始终有那个人的存在他都可以顺顺利利的过去,可是那个人却不在了,就如同那个被他千刀万剐的乐师在晚宴上演奏的曲子,那个人以一种意外的方式闯入自己的生命却又在最激昂的时候戛然而止,从自己生命中抽离。
“您知道我将自己所有的感情都献给神灵。”但以理摇摇头。
“若是,若是你日后有了心悦的人,定然要大胆的表示出来,哪怕其实不一定能够得到对方的回应。”尼布甲尼撒难得的拉住对方的手絮絮叨叨的嘱咐。
“听说很多年前米底的国王曾经喜欢过您。”作为一个智商极高但感情仿佛天然缺失的青年他实在不能理解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尤其是见到强大如他侍奉的君王也为了一个逝去多年的人伤心脆弱,一生不得释怀,他就对爱情敬而远之。
“那又怎么样?米底说到底现在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属国。”尼布甲尼撒忽然冷笑,当年那个人骤然离去,他失去了对外界的反应,等到后来再要去追究凶手已经有很多痕迹被抹去,但是仿佛所有的温情都随着那个人的死消失得一干二净,即使他抱着宁可错杀千个不肯放过一个的信念,但当自己的母亲跪在自己面前请求放过米底的时候,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容许那个国度的存在,只是因为当年那个人曾像他讲述过母亲分娩的痛苦。
“……你知道么?我真想在梦中渐渐他啊,哪怕只是一眼。”
神色冰冷的青年蓦然停驻了步子,他替床上忽然闭上眼睛的国王吹灭蜡烛,转身走出去,在他出门的时候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