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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刚与邹放正走入菱川书院,就听到正堂之中几名学子为着扬州书局新近出版的一套书籍而争论。
而这套书籍,居然就是后世鼎鼎大名的《梦溪笔谈》,而其作者,便就是此下谪居于润州的沈括沈存中。
自沈括因永乐城兵败而被贬,基本结束了他的政治生涯。他先后到了随州、秀州,最后于元佑四年迁居至润州,在梦溪园里隐居,并开始潜心创作《梦溪笔谈》。
而此时已是元佑八年,听闻这部鸿篇巨着已然问世,秦刚不由地一阵欣喜涌上心头。
要知道《梦溪笔谈》曾被后世誉为“中国科学史上的里程碑”,是唐宋以来的中国人对于自然、社会、科技以及人文现象观察后,最重要的集大成者之书籍。
当然,此时的秦刚也只能按捺住心头的激动,只是颇有兴趣地与邹放一道,静静地立于众人的身后,听闻堂中的辩论。
在陆陆续续的争论发言之中,听得出支持那位被称进明的学子的声音要稍显多些。
毕竟像《梦溪笔谈》这样一部多达二十六卷之多的巨幅丛书,一是文体涉类庞杂,按时人习惯的“经史子集”的书籍分类标准来看,似乎放在哪里都不是觉得太合适。
二是书里所记载反映的内容,远远超出了当时读书人的一般理解范畴,总觉得它完全偏离了经义大道,多少会引发各种不解,甚至会是激烈的反对观点。
“梦溪丈人之书,其实可列入子部。我看此书,观天地之万象,录世间的细微,颇有秦秋诸子百家之气度。而这儒学大道,莫不脱于解经释子之说也!”突然出现的这一声音,又给一度陷于弱势的一派注入了新的信心与力量。
邹放此时小声告诉秦刚,说此话者,正是该书院山长乔襄文。秦刚赶紧循音看去,却见此人虽为山长,却是混迹端坐于众位学子之中,约摸三十多岁的模样,长就了一副慈眉顺目之面容,倒是并没有多少想像中的那种学者师尊的威严气息。
发言完毕,也没有那种身为山长欲求“一锤定音”的感觉,似乎却是有一点“抛砖引玉”的再起话题之意思。
果然,立刻便有学子反驳:“即使列入子部,这诸子百家,除却孔孟之圣道,其余不过都只是一家之言, 譬如杨墨之道,不过邪说诬民,充塞仁义也。”
“非也非也,六经为儒家之源,更为诸子之源。尧舜二帝,禹汤文武四王,莫不为诸子百家所推崇。”
“沈存中,壬人也!”这句对沈括的评价出自于曾经提拔他的王安石之口。此时虽是元佑年间,但淮南之地认同王安石的学子还是不少的。
眼看话题的讨论开始偏向于对于作者的为人品性评价时,乔襄文显然是看见了邹放两人,也随即想到,立于他身边的那位年轻人应该就是之前通知他时所说的秦刚了,便赶紧站了出来,对他俩一拱手道:
“二位贵客到访,未曾远迎,还望恕罪。今日正逢今我山堂辩会,盖因润州梦溪丈人沈朝散【注,沈括官至朝散郎,是以对其尊称】的《梦溪笔谈》一书而起,不知贵客对此书可有见教?”
堂里齐唰唰地一下子转过来的眼光中,多数学子是认识邹放的,所以,他们此时更加关注的,却是居然比他们还要年轻的秦刚。
秦刚一愣,心想:莫不是乔襄文以此为题的一个当面测试吗?
对于《梦溪笔谈》的成就、价值以及数百年之后的高度评价,他自然是了然于胸的。但是眼下却是这部书籍刚刚推出的时期,又是处于科学尚未昌明的古代,自己能用怎样的语言与观点,来取得目前正在激烈辩论的众人认可呢?
一时之下,便有两句诗句涌上了他的嘴边,他便随口吟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听得这两句诗,众人不仅一愣,反应快的人咀嚼几遍后便觉得其中所言的大有道理。
秦刚再对众人一拱手后道:“我等读圣贤书,当谨记夫子所云:‘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经义大道,莫不可举诸身边皆适之。今要评价《梦溪笔谈》一书,为何不若引其记载,而各自验其果耶?由此是非曲直,必将会有定论。”
秦刚的这一番回复可谓是滴水不漏,既没有冒失地出言肯定沈括这部书籍,更没有贸然地进行否定。而是引用了当时学子们难以反驳的圣人经典观点予以佐证。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邹放却显然一下子被开头的诗句所吸引,喃喃重复了一下,复而笑道:“秦承务咏得好诗句,只是老朽所知,此书乃有二十几卷,你我若要凡事都去躬行,何时是始终呢?”
秦刚先是对自己脱口而出的这两句诗有些担心,好在细想几下后,记得应是此时还未出生的南宋诗人陆游所作,便暗叫一声万幸,然后对邹放的疑问笑而答之:
“《梦溪笔谈》一书,莫不过沈存中一人之行之听之思之记,而你我之读者之人,天下何止千人万人,所居之地无论西东,只需择身边可见事物,对其验之证之,又有何不可呢?”
简简单单几句话,竟然说得在场的众人若有所思起来。是啊,既然书上记载了这么多的内容,总有一些是我们身边可见可触或可验之事,与其空耗嘴皮相互激辩,还不如自己亲身去试验一下、体验一番呢。
还是乔襄文走过来施礼道:“在下菱川书院山长乔襄文,想必这位小官人便是大名鼎鼎的高邮秦承务吧?”
秦刚连忙回礼道:“不敢不敢,学生秦刚,见过乔山长。”
听得秦刚自报其名,众位学子之中顿时一阵低低的惊呼之声,显然是早有所闻。
邹放却是呵呵一笑道:“僖老既有一问,可对承务郎的回答满意否?”
乔襄文却凝神赞道:“果然是百闻不如一面,都道秦承务少年英才,今日对我等书评之辩,竟是闻所未闻之理,却俱是深明大道之言。只一句‘绝知此事要躬行’,便当为我等学子之劝学良言。尔等可要谨记且谢过秦承务。”
“学生谨记,多谢秦承务!”众学子也皆异口同声地说道。
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乔襄文索性散了这场辩论,将秦刚与邹放请入内堂,又让人奉上茶来。
双方再次见礼,又对彼此之间的“承务”、“山长”等称呼来回坚持推托了三两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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