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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桔没想到自己真的会见到赵夫人。
母亲说她看到赵夫人第一眼时看愣了,以为是仙女下凡,妹妹也对她赞不绝口。此时亲眼见到了,她也震惊世上竟然有这样兰花似的女子,不笑时清新素雅,笑时明媚婉柔。但这些都是后来的想法,她真正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那人怎会有这样的母亲?
一个是豺狼,一个是谪仙。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忽见赵夫人笑着指向她身后,阿桔不自觉地回头,就见呦呦正低头嗅一簇兰花。阿桔大吃一惊,连忙跑过去阻拦,呦呦马上往一侧逃,被林竹一把抱住脖子。呦呦现在已经很重了,林竹想自己抱到栅栏里,柳氏匆匆过来接过呦呦,“我来我来,你们姐俩快去洗洗手,收拾利索了再来拜见赵夫人。”
林竹痛快应是,朝宁氏笑道:“那伯母先去屋里坐,我们过会儿再来陪您说话。”
宁氏含笑点头,目光落到阿桔身上。
阿桔对她生不出半点敌意,福礼喊了声“伯母”,告罪离去。
进了厢房,林竹凑到长姐身边说悄悄话:“怎么样怎么样,上次我说的一点都没夸大吧?”
阿桔无奈看她一眼,催她快去收拾。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洗脸净面,理理跑得有些乱的发髻,姐妹俩便一起去了上房。
柳氏林竹上次已经见过面了,宁氏将阿桔唤到身前,看看强装镇定其实眼睫微微颤动的姑娘,柔声问道:“上次听说你身体不舒服,现在可好些了?”
她声音温柔似水,阿桔抬眼看她,轻声道谢:“劳伯母挂念,已经好了。”不管对方为何而来,她都不能失了礼仪。
宁氏点点头,朝问梅招手,等问梅过来,她指着那盆兰花道:“阿竹小九都有见面礼,知道你喜欢兰花,我就给你备了一份不一样的。你先看看,认得这是什么兰吗?”
阿桔进屋就瞥见那个青衣丫鬟手中的兰花了,碍于规矩没有多看,但屋中多了的淡淡香气不时分散着她的注意力。此时兰花被端到身前,香气更浓,她克制住马上扭头的冲动,先道谢,才转了过去。
此兰花开为树形花,花色绿白,莹润清新如玉,瓣色纯净无杂。
林竹跟着凑了过来,好奇打量两眼,惊讶道:“这个我上次没见……哦,我知道了,伯母藏私,只给我大姐看是不是?”
小姑娘嘴巧会逗人,宁氏笑着解释道:“那倒不是,上次阿竹去的时候它还没开,我便没让人端出来。”
柳氏在一旁奚落次女:“你什么都不懂,再好的兰花给你看也白搭!”
林竹小声嘀咕:“是是是,只有我大姐看不白搭,慧眼识兰!”
阿桔听了汗颜,因为这株兰花她也不认识。
她抬头看向宁氏,宁氏鼓励地看着她:“阿桔猜到了吗?说说,猜对了伯母还有礼物给你,猜错了,回头你送伯母一盆自己养的兰花,如何?”
都这样说了,阿桔再次转向兰花,迟疑开口:“看花形像是莲瓣兰里的金沙树菊,只是花色没有如此纯净,且金沙树菊春日开,花期也不对。”
这话柳氏林竹完全听不懂,宁氏却震惊这个农家姑娘对兰花品种如此熟悉,若非真心爱兰且有途径知晓各个品种,根本不可能知道金沙树菊。不过也是,林家两个姑娘,除了性子里带着村人的淳朴自然,又读书又识字,换身打扮,跟一般官家小姐也差不多了。
在阿桔询问的目光中,她微笑着摇头:“看来今日我能赢株兰花回去了。阿桔,这是建兰,也是川地所产,只是外人很少听闻,我机缘巧合得了两株,自己养着,没有传出去。我给它起名翠玉牡丹,你看可好?”
翠玉牡丹?
花美,名字更美。
阿桔敬佩得不知该说什么,轻声谢绝道:“伯母,这花太名贵了,您还是……”
宁氏握住她手,看着她眼睛道:“难道你也觉得花有贵贱之分?原本生于山野,咱们强行采回家中已经是亵渎,唯有精心照料才能勉强赎罪,有何资格再为它们标上贵贱?阿桔,我是听说你喜欢兰花才送你的,你把它养好,我便是送对了人,你说是不是?”
阿桔无话可辨,惭愧点头。
宁氏牵着她手道:“走,带伯母去看看你养的兰花,看看我能不能学到什么。”
阿桔自然陪她。
两人出了屋门,问梅跟在后头。
柳氏摸摸脑袋没有跟上去,见林竹也没去,纳闷问了出来:“你怎么不去?”
林竹吐吐舌头:“我什么都听不懂,不如不去凑热闹。”
柳氏偷笑,把人叫到厨房,母女俩一起准备午饭。舀米时想起一事,柳氏擦擦手,过去问宁氏是否叮嘱赵沉晌午也来这边用饭了。宁氏笑道:“我跟他说了,他说县城有事,一会儿教完小九便出发,咱们不用管他。”
“这孩子,忙成这样还坚持教小九,停一天也行啊。”柳氏客套几句,转身继续去备饭。
宁氏收回视线,见阿桔对着花假装没听见似的,笑了笑,悄声问她:“知道承远不来,是不是松了口气?”
阿桔愕然。
宁氏轻叹,安抚她道:“你们的事他都跟我说了,现在说话不方便,饭后咱们去书房坐坐?”
阿桔重新低下头,她不反感宁氏,甚至很喜欢跟她相处,只是……
“伯母想跟我说什么?”再难开口,她还是先问了出来,如果宁氏想劝她嫁给那人,不如不去,免得当面拒绝更尴尬。
“放心,我不会逼你嫁给他的,就是想跟你谈谈心。”宁氏笑着解释。
阿桔看看她,轻轻点头。
饭后,宁氏以交待阿桔如何养兰为由,跟她一起去了林家书房。
阿桔给宁氏倒了一杯茶,放下茶壶后,站在一旁,低垂眼帘等宁氏开口。
虽然宁氏只说要跟她谈心,但阿桔觉得,即便两人确实投缘,毕竟才认识,没什么好说的,大概还是会提到婚事吧?说来她真是想不通了,赵沉或许为了女.色而想娶她,怎么宁氏也肯纵容他胡闹?两家家世相差太大,宁氏应该不会想要自己这样的儿媳妇啊?
“站着做什么,过来,把椅子搬到我身边,这样咱们好说悄悄话。”宁氏熟稔地道。
她是长辈,阿桔自然从命,在宁氏下首坐下,中间隔了一把椅子的距离。
书房里安安静静,午后明媚的日光从窗外投了进来,照亮两人身前空地。宁氏侧头,看向窗外,听外面隐隐约约的孩童玩闹声,那些仿佛早已忘却的记忆慢慢浮了上来,只是因为时间隔得太久,此时倒没有什么心境起伏,好像那只是发生在旁人身上的事。
“阿桔,你知道吗,现在的你,有些像曾经的我,所以伯母喜欢跟你说话,对你也有种怜惜。”片刻沉寂后,她转过来,对阿桔道。声音低柔,听起来很舒服,舒服地让人想睡觉,却又为里面的一丝感慨怅然而好奇。
阿桔就抬起眼帘,想听她说下去。
宁氏示意她再往自己这边坐一些,才拉着她的手,平静地说了起来:“我十四五岁的时候,很喜欢一个人,那人是我表哥,长我两岁,因家中变故,从小住在我家。青梅竹马,相信你懂,而我跟他的青梅竹马,只会比你跟孟仲景的更美好。他生得温文尔雅玉树临风,会陪我一起种兰赏兰画兰,那时候我就觉得,嫁给他会是我最幸福的事。可是我终究没能嫁给他,你知道为什么吗?”
简单的叙说,阿桔却是心中一痛,嘴唇动了动,声音不像是自己的,“他,他喜欢上旁人了?”
宁氏摇摇头,一手握着阿桔的小手,一手轻轻摩挲她柔软长发,“不是,但他亲手把我送给了旁人,拿我跟人换了前途,而我呢,因为幼时无知送出去的物件落入外男手中,碍于名声,不得不嫁。阿桔,你说咱们是不是很像?”
是啊,青梅竹马都变了心,一个为了人,一个为了势。
阿桔不想哭,可眼泪自己落了下来,在母亲面前都能克制住假装不在乎了,到了这个跟她有相似经历的女人面前,她控制不住。
宁氏没有劝她,由她自己擦泪,“你是不是一直想问孟仲景为何这样对你?我也是,满心不甘只想求一个答案,然后我真的见到他了,面容未改,他却不再像曾经那样温润如玉,他不敢看我,他跟我道歉,跟我说他的苦衷,甚至怨恨我父亲不帮他……”
因为刚刚经历过,阿桔完全能想象当时的情景,哽咽着问:“伯母怎么说的?”
宁氏低头看她,目光恬静:“没有,我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因为我发现他根本不是我的青梅竹马,我喜欢的那人不会如此怯懦没有担当,他在决定放弃我的那一刻就死了,后来这个虽然跟他有一样的容貌,却不是他。我的难过和眼泪,都是为了他的死,新的这个,只是一个我看不起的人,跟我再也没有关系,那我何必再问他?”
阿桔怔住,脑海里忽然有些乱。
她一直都想问孟仲景,但她真问了,孟仲景会怎么回答?面对如娘柔情情不自禁,还是不忍拒绝一个可怜女人的临别哀求?她问了又能怎样,她亲眼见到他要别的女人,亲耳听到他承诺娶别人,他也没有任何解释地娶了,他已经不是她认识的那个老实憨厚的孟仲景,不管当晚有什么理由,他都不是了。
那个会笨拙讨好她的孟仲景,真的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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