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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陆晶晶听说我要去秦东的画室教业余绘画班,硬拉着我去学校边上的理发店说要替我改变造型。
她把我按到座位里,像门小钢炮似地数落我:“你瞧瞧你头发长得快遮住半边脸了,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元谋人被放下山了,哪有一点为人师表的样子,再说了,怎么说你也是美院在读女大学生,要随时有为艺术献身的觉悟啊。”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我是去教离退休人员画画,大概不需要什么献身精神,可理发师的剪刀当机立断地在我眼前如快剑一般“嗖”地滑过,震惊之余也让我彻底失去了张口反击的机会……
两个小时后,晶晶看着镜子里的我,不可思议地说,“飒飒,你明明很合适走清纯路线嘛。”
我抹了抹鼻尖上粘着的碎发,“离子烫也就算了,这个刘海是怎么回事,跟顶了个锅盖似的。”
晶晶用手肘撞了我一下,斜眼示意我顾及顾及一旁满额头黑线的理发师,我转过椅子朝他嘿嘿笑了两声:“我的意思是这个发型比锅盖好看多了。”
他一改我进店时的热情,眼光蔑然地搭着块毛巾走开了。这年头花钱已经不算稀罕,花钱买脸色比花钱还不稀罕,我早已习惯。
“你刚刚说什么?为艺术献身?”我对着镜子撩了撩头发,对晶晶说:“你这是让我不为艺术纯献身去的吧?”
晶晶奸笑了两声,那笑声在我听来,像个偷鸡贼。
而这种鸡贼似的奸笑,等傍晚我到简叔家时又活生生听了一回。
秦东开了门看到是我,叼着烟背着手围着我转了一圈,然后大笑着往门口喊道:“简乔,你快来看,飒飒顶着个锅盖过来了。”
没等简乔出现,简迟穿着厚厚的棉衣从厨房里钻出来,举着一支巨大的蓝色棉花糖慢悠悠打量了我两眼,说了句“还真是个锅盖”就坐到电视机前头去了。
我默默地按捺下用捧在手里的反季西瓜把这一大一小两只魂淡砸死了事的想法进了门,扭头问秦东,“你怎么跑来了?”
秦东说:“简乔让我一会送他跟小鱼去机场,他俩都是今晚的飞机,我顺便看看叔叔嘛。”
我放下西瓜,简乔套着围裙从厨房里探出半个身体,朝我点了点头,对刚打开电视的简迟了句:“去把你前几天落下的作业做了,我临走前检查”就又回厨房里去了。
简迟有点不情愿的从沙发上跳下来,朝我走过来,把棉花糖递给我,“给你。”
我一脸受宠若惊地接到手里,就听秦东在旁边问:“怎么,不喜欢吃?”
简迟说:“姑姑说这个色素太多,吃了会变笨。”
秦东听到手里烟头一歪,差点烧到眉毛,“这是我听你爸说你病了特地在街口买了慰问你的。”
简迟拍掉了手上的糖渣,说了句“下次你还是留着自己吃吧”,然后钻到书房里去了。听他讲话思维敏捷吐字清晰,看来病应该是好的差不多了。
我趁机把棉花糖塞到秦东手里,“那大东叔叔您慢慢吃啊,我去看看简叔。”
秦东掐灭了烟头,“靠”了一声把棉花糖丢进垃圾桶里。
进了里屋,简叔正坐在摇椅上看报纸,见到我拉下老花镜,“哎哟,是我们的飒飒来了”,说着就要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我赶紧过去扶住他,发现才几个礼拜没见,他的头发又白到了耳根。
简叔年轻时与我爸爸是关系极好的战友,离开部队后去了电厂搞热工控制,工作繁忙,小时候并不能常常见到他,等他退休后好不容易清净下来原以为有多一些时间能陪伴妻儿,可偏偏宋姨两年多前又身故了,他们夫妻感情特别好,这个打击更加速了他的衰老。
眼下简叔拍了拍我的手,拎过一旁的拐杖,“真是老了,走路得要飒飒搀咯。你今天可要留在家里吃饭啊,叔叔有一阵子没见到你了,陪叔叔喝两杯?”他的性格耿直而又严肃,对简乔和简鱼一直比较严苛,对我却永远慈眉善目,仿佛我的确是他疼爱的幺女。
我笑了笑刚想说好,却听到房门口简鱼的声音:“爸,血压还没降下去,别老想着喝酒。”
简鱼快速走过来挽住简叔的另一只胳膊,“我买了你最爱吃的糖醋里脊,还有熏鱼,放冰箱里了。哥哥多烧了几个菜,家里两天没人照看,你可得记得吃,药也得记得吃,你看你昨天晚上又忘记吃药……”
从简鱼踏进房间起到围绕着简叔不按时吃药这个话题絮絮叨叨的大约五分钟内,她没有看过我一眼,好像我只是一幅摆在路边的人形看板,直到简叔有点不耐地摇了摇头对我说:“你看她,年纪轻轻比她妈还啰嗦,难怪嫁不出去”时,她这才用余光瞥了我一眼,屏了屏嘴,“爸……”
简鱼虽然大我三岁多,也是个崇尚五讲四美的好姑娘,却没有一点当姐姐的天资,总觉得我先剥夺了她的母爱,还霸占过她的挚爱,是以一直视我为四害,从小就哪儿哪儿都看我不爽。我也习惯了非得被她看得哪儿哪儿都不爽才觉得真是爽。
可到底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她每天保持剑拔弩张的状态也累得人够呛,后又在宋姨一股“飒飒是妹妹,小鱼你让她点!”的威仪下变得尤为欺软怕硬,所以偶尔有那么一两天她会看我哪儿哪儿都挺爽,而我那一两天则必定过得哪儿哪儿全不爽,这种纠结的状态直到宋姨去世,她觉得再也没有必要被我骑在头上,于是明里暗里处处向我彰显她简家正牌女儿的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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