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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南京城内,一个望而生厌的胖男人在一条胡同里,借着与一位老妪错身而过的机会偷了老妪的青布荷包。
这让“笑野猫”窦旎纨看在了眼里,忖:幺勺下,你放出来了。好小子,回老家了还不老实。看我怎么教训你。忖罢她打定注意,从袖子里掏出一轴暗颜色的细线,细线前面拴有一把比铜钱眼还要小的钢钩,上了房以后盯住幺勺下,趁他一拐弯的机会用线钩从他怀里钩出了那青布荷包,竟令他一点感觉都没有,然后又马上找到那个没走出多远的老妪,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回了老妪的怀中,然后又在大街上寻找了起来。
不久,一张胖脸,脸上有痣,痣上长毛,再加上一副为富不仁的神情,这些一映入窦旎纨的眼帘就马上符合了她的心意,决定就是这个了。
这个胖财主是个放高利贷的,刚刚收账回来,边走边抱怨当初的利息放少了,要不然就不单单是人家的一所房子归他了,连人家的老婆和女儿他都想要,可想着想着就不想人家的老婆和女儿了,一个比那家的老婆和女儿更标致的大姑娘正在前面看着他,如猫的一双美目媚成丝,他立刻就心猿意马,不是没有过相好的,可怎么比……
正边看边乱想之时,大姑娘笑媚未消,可肩头轻巧地一扭转身走了。
他能让她走了吗?马上发足就追,可说来也怪,开始他没几步就追近了,眼见自己的手指尖就能搭上漂亮大姑娘的香肩,可之后无论他怎么快追,他和她总是保持着指尖外一寸的距离,就是让他好像立刻能碰到,又好像永远碰不到。
就如此,一走一追过了三条街,胖财主的机会来了。
大姑娘似是脚下一滑足下不稳。
他立刻上前一把搀扶住,大姑娘一回头,两人的鼻尖都快碰上了,不用猛吸气,就有一股让人面红心跳的处子香直冲鼻孔,可他却像被定身法定住了一样,什么动作都没了,只是瞪大本来不大的双眼,死死盯着大姑娘的脸,连喘息都快停了。
还是大姑娘“救”了他,可能是怕他憋死,一只右手轻轻一推他,借劲离开了“怀抱”。
可他并没有追,都傻住了,等醒过神来,目视着姑娘刚想追,却被一个低头快走道的人撞了一膀。
“没长眼啊?”他“怒吼”到,可却没去寻撞他那人的晦气,任那人快快地走掉了,可再找那美丽的大姑娘却……
幺勺下偷了东西做贼心虚,急于找个没人的地方看看自己今天的“红利”,所以对自己怀中的赃物似乎变了形状的轻微感觉才会不在意,所以才会走路不看人,等到了一个死胡同的旮旯,掏出来一看,青布的荷包竟然变成锦丝织就的了,但里面确是空空如也,也没关系,光这个荷包至少也能换十天的好酒钱,当正被窃喜冲昏头脑的时候,也不可能发现慎缜带着胖财主跑来了,直到胖财主一把抢过自己的荷包。
“就是他!就是他刚才撞了我一下,后来我的荷包就没了!”胖财主一面大叫着一面打开自己的荷包查看,“我的钱呢?交出来!”也不听幺勺下的分说,他上去就搜身,肯定是搜不出来,揪着幺勺下就打,边打边“审”。
慎缜在一旁也不阻拦,“前几天有位老人,让个痞子抢戒指把手腕和前臂给摔坏了。那也是你干的吧?”
“没……没抢成。”幺勺下没胖财主劲大,又不敢过分地反抗,边做无谓的抵挡边说到。
“什么没抢成?就从你手里拿过来的你还抵赖!快说!我的钱在哪儿?”胖财主更疯狂地大喊到,下手就更狠了。
慎缜看着被打得“嗷嗷”怪叫的幺勺下,眼里没有一点的同情,“你没抢成的那位老人是老太公的儿女亲家。”
幺勺下现在是倒霉之上再加晦气,浑身上下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之后还得下大牢。
把姓幺的关进牢里,慎缜也该回家吃饭了,家里是三间房一个小院,不是他当了捕头后置办的,是他已故的父亲留给他的,所以破旧了一点,但修缮得还不错,屋里更总是被打扫得整齐洁净。
他的妻子訾呢喃是位清廉小官的女儿,诗词文章自是精善,家务活也是拿得起来放得下,尤其是烧得一手好菜。
慎缜还没进屋就闻到了香喷喷的饭菜味儿,四个荤素搭配得当的炒菜,中间是一条大鳜鱼,还有一小坛子正烫着的花雕,他之所以不是个贪赃枉法的人,这与老师的严厉教导分不开,再有就是他有如此一位贤惠妻子,可说是夫复何求,让人景仰的恩师和称心如意的妻子不是谁想有就能有的,也只能靠上天的恩赐。
“净净手吃饭吧。”訾呢喃说着给满上了一杯黄酒,“鳜鱼是水二哥送来的,说让咱们尝个鲜。”等慎缜坐下,她把一副筷子递给了他,又夹了块鱼到他的吃碟里,三杯酒下肚,一碗不凉不烫的米饭送到了他的面前。
等丈夫酒足饭饱她自己也放下了碗筷,“你们兄弟五个明天是不是要去……”
“没事的。”慎缜打断了妻子担忧地询问,“我们五个兄弟心齐,明天不会出什么事儿的。何况谁又敢拿我一个府衙的捕头如何?”
“唉。”訾呢喃叹着气眼神茫然转过别处,“我的八字是不是有什么冲撞你的?家里有麻烦不说,外面又……”
慎缜又马上打断了她的话,“外面有我呢。他要是再敢来咱们家你就把门闩上不去理会。我看他能怎么样?”
她的眼睛又扭转了回来,看着自己的丈夫道:“其实……其实邵公公的这个螟蛉义子……也不能算是太坏的人。”
“他不是坏人,难道说我是坏人。”他的语气稍微硬了一点。
訾呢喃立刻不再说话,转下眼神,面上的表情微微伤苦。
这时慎缜抓住了妻子的手,抚慰地道:“别担心了,一切都会过去的。明天记得把鱼热一热,中午我回来吃。”
这个黄昏转天的早晨,宫记工匠铺的宫就正把铜打制得跟线一样细,至于那客人为什么要打铜线就不得而知了。估计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故意难为难为这位圣手匠人。
铜线打完了,宫工匠吃早饭,一大海碗比较浓稠的八宝粥,旁边放着一小碟偶尔调味的八宝酱菜。
吃食所用的粮食蔬菜都是坐在他对面的二弟农耪送来的,都是农耪自己种的,挑拣最新鲜的,味道自是不一般。
“大哥吃好了?”宫就点点头。
在一边新打制的铁砧子上搭着一条干净的白毛巾,农耪本想拿毛巾,可发现自己的手指头上和指甲里有脏东西,遂用右手抓起了这三个人才能搬动的铁砧子,就这样把毛巾递给了大哥。
宫就没有惊奇,取过毛巾擦了擦嘴,“时候不早了,咱们走吧。”
早晨,一个卖瓜果梨桃的小贩生意不赖,来摊子上挑果子的客人络绎不绝。
一杆公平的杆秤纯刚的,头毫和二毫是乌金丝连着两把钢钩,秤盘用较细的钢链子连在秤杆一端,而且秤盘的前端刃快,秤砣如常,亦有细链子。
由宫就打制的纯钢杆秤俨然就是一件兵器,可现在拿在这个小贩的手中却一点都不可怕,因为此时杆秤就是杆秤,不做旁用。
就在买果子的客人间,一只小手从客人们腿与腿的缝隙中伸向了水果摊。
“你看四斤高高的,给您搁哪?”随着小贩的杆秤往下一放,那本已偷得果子的小手吃痛一松,果子掉回了摊子上。
“倒篮子里。”
小贩应声而做,收了钱,显然除了摊主没人发觉那只在实施罪恶的小手。
小手的主人并没有知难而退,又“卷土重来”,再一次将小脏手伸了过来。
小贩这时正往钱箱里放钱,又是在没人注意的情形下将一块碎银和一个果子塞到了这只小手里,然后继续招呼客人做生意。
一个小叫花子在人们刚发现他的厌恶眼神下爬着挤出了客人堆,然后迫不及待地张大口往手上的果子咬去,当果子吃得连核都不剩的时候他发现了那块碎银,先是一愣,然后撒腿就跑,可跑出没几步就慢慢地停了下来,想了一会儿,双眼变得泪汪汪的,突然转过身,冲着水果摊的方向跪倒,“咚”,“咚”,“咚”,“咚”,“咚”,“咚”,连磕响头,然后站起转身向一家菜馆走去,菜馆的伙计岂有不来哄他的道理。
“我要见你们掌柜的。”小叫花子说话居然那么硬气。
“什么事?”这家菜馆的掌柜的真的出来了。
“噗嗵”,他又跪在了这掌柜的脚前,“我想学门手艺,求您收下我吧。”说着他将那块碎银双手捧着敬到掌柜的面前。
这一切都让来找小贩的工匠和农夫看在眼中。
“老三永远是一副好心肠。”宫就对农耪道。
文房四宝一般本讲究的是宣纸、湖笔、徽墨、端砚,可薛家对文房四宝的制作工艺就特异于这些。
南京写珍斋大门外,一个衣着富贵的人走了出来,后面的几个仆人大包小包拿着提着。
一个同样身份的人迎了过来,“三哥,干什么买这么多啊?”
“趁现在赶快买吧,等哪天要是让皇宫大内知道了成了专供御用,到时候想看看都难了。”
迎过来的人往三哥身后瞅了瞅,“怎么?写珍斋的镇斋之宝没买成啊?”
“可不,我让他自己开价,可他那张恶脸一嘟噜,我还能说什么,回去吧。”
南京写珍斋内堂里。
“把这些拿上。”写珍斋的掌柜薛习冲一个年纪不轻长得像个老太太的男人说到。
“这可不行。这是您的镇斋之宝啊!”
“拿着。”薛习恶脸一嘟噜,“拿着它们到了那里可以给你混个好差使,兴许还能高升一步。”
“老太太”似是无可奈何地拿过了镇斋之宝,“唉,我卫大醒是个什么命啊?早先在海天镖局做采买,写了首《贱守吟》得罪了‘剑手’暨杜待不下去了。可到了您这里又……”
“你就当可怜一下别的文人,给别的文人留口饭吃。”薛习终止了卫大醒的话,“今后什么诗词歌赋的,只要是跟字有关的就不要再碰了。有些人可以,然而你嘛……只要把这些个东西戒掉,以后的生活会更好的。话不多说了,你速速离开这里吧。”
宫就、农耪、商贩、薛习兄弟四人出了弄堂口向城外走去。
慎缜则进了弄堂口向旺水船会走去,与那兄弟四人前后脚的工夫,可就是没遇上。
旺水船会还代贩本地外地的好鱼,当慎缜去到的时候,会长水健正带着会里的人往岸上抬鱼正忙。
“二哥。”“呦,老五来了。怎么样?鱼好吃吗?”“那能错的了吗?很鲜。”“那还得是弟妹的手艺啊。”“哪里,还得说是二哥挑的好鱼。”
慎缜说着,内心的情感不一般,他知道一件事情,连南京知府都没有吃过他水二哥亲手挑的鱼。
比家老店的利掌柜今天和兄弟们有事,要出门时一名正在擦桌子的店伙向他行礼引起了他的注意。
“你是哪位?不是我店里的伙计吧?”“小的姓杭,全名杭三七。原来是海天镖局的伙计,因为练武总练不出个样子来,就得了总镖头赏的路费。昨天刚投奔到了南京的远房亲戚家这里。他今天病了,让我来替他一天。好教掌柜的您放心,小的虽是替人上工新来乍到,但一定尽心竭力不耽误事情。”“你过去是在海天镖局干活儿的?”“回您的话,正是。”“那你认识卫大醒这个人吗?”“那个不懂装懂不会装会的‘卫老太’?没什么深交,但他的为人倒是知道不少。”“那我可就得跟你打听一些事情了。”“您尽管问,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真……”
利盈此时已打听到了想知道的事情,正往大哥的环天车马行走去。
刚到大哥那屋外就听见没关门的屋里有人道:“您就收下吧。我父亲遭人抢戒指摔坏了腕子胳膊,是您及时用马车把我父亲送到了医馆。您说您要是不收下,我这心里哪能过意得去呢?”
“老陶,这是你们水会长亲手给你父亲挑的鱼吧?”“我可以给我父亲再买。”“这买的可没有你们会长挑的好。你父亲的伤势现在怎么样了?”“已经无大碍了,现在在家静养。”“就是,更需要你们会长挑的鱼了。”“那……我去给您另外准备份谢礼。”“好啊,那你就多向去你们那里买鱼的客人吹捧一下我们的环天车马行,给我们多招揽点儿生意,这就是最好的谢礼了。别的,就不必了。”“可这……”
老陶欲说又止,苦笑了一声,一躬到地连声道谢,发酸的右手提着两条活蹦乱跳的大黄鱼走了。
利盈见过了大哥,把自己刚刚打听到的事情一一细讲了出来。
此时水健和慎缜赶到,一见情形就知道大哥和利盈正在说着一些正式的话题,不过大哥的表情要比利盈泰然,见水、慎两个兄弟来了就站了起来。
“走吧。”“不等老四了。”“凭他的腿脚赶得上咱们。”
兄弟四人来到了环天车马行外,大哥路宽一个眼神过去,一匹健壮的大马就拉着一辆软卧棚车走了过来……
宫就、农耪、商贩、薛习已经来到了城外驻扎的军营大门外,守门的兵丁与他们相识,劳一名兵丁进去送信。
他们的老五邴保虽然连个小小的九品巡检都不是,可从一走出自己的帐篷起,军营中不单单是见到他的兵丁都要恭敬地喊一声“邴哥”,有军职的,甚至军职高的人都要自发地跟他打招呼,而打招呼的人也只是被还以一个微微的眼神而已,这可不光是因为他与总兵何涛的关系。
何涛今日今时的功绩可不光是靠自己,可邴保情愿当一名普通小兵,既普通又不普通,就这样一路招呼着,邴保出了军营见到四位兄长躬身一礼,兄弟间不用多余的礼数客气。
此时,五人来到了事先约定的地方。
长江江畔,江水银光点点。
不久,一辆马拉棚车到来,赶车人手持赶车鞭亦是兵器,长柄镔铁铸,鞭身银丝绞。赶车人旁边坐着一个店掌柜的,腋下夹的大铁算盘够三个人一起用的。棚车顶上竟还劈腿坐着一个人,手里兵器一对铜桨。离车后不远走着一人,个大腿长,皮肤黝黑,虽是在走,但可追车马,手里兵器两头带链子钢钩的铁扁担。从车窗看进去里面还有一人,手里兵器是一把捕快专用的长方条块型铁尺,不是身份有多显耀,也只是照顾兄弟之间的习惯。
“‘驾轻就熟’路宽、‘滚浪蛟’水健、‘算精’利盈、‘扛楼走’程稳程白堂、‘捕意捉形’慎缜。行,车船店脚衙,他们人到齐了。”宫就自言到。
他其余四位兄弟听罢点点头,五人开始做身心上的准备了。
慎缜撩开车窗帘向外观看。
一名工匠手里一把大铁锤,锤头两边方中间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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