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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大人借口府中有事,匆匆向苏老太爷告辞。胡不为见他面上颇有疑虑憎恨之态,频频掉头,一双冷厉的眼睛只望自己身上看。也不知他为何会用这样吓人的眼光来看人。莫不是他突然后悔,不肯将自己放走么?想到此节,不由得心中害怕。那牢房里暗无天日,关在里面人命贱如草虫,可万万不能再进去了。低下头来,不敢再看陈大人,随着苏府众人上了车马,一路向苏员外家中行去。
当晚苏老太爷整治酒席,给胡不为压惊。但胡不为遭了这一番挫折,早成惊弓之鸟,贪图享乐之心已消退了大半,只盼着早日离开西京,避开这官场是非之地为妙。坐在酒桌之上,强颜欢笑,心中却盘算着怎生和苏老太爷告辞。
及至第二天中午,吃罢了饭,胡不为终于熬不住惧怕,以耽搁了行程为由,跟苏员外百般请辞。众人知道挽留不得,又厚赠了几锭金子,着下人放进包裹送给他了。胡不为万分感谢,将昨日赶画的十余张定神符送给苏老太爷,也让大家高兴了好一阵。
苏员外陪同着胡不为,将他父子两送到了城门外,拱手作别。胡不为抱着胡炭取道向南去了,行得数百丈,回头看时,见苏员外仍在原地站着,心中极为感动,苏府众人为富而有大仁,实在难能可贵,日后若有机缘,再图补报他们罢。心中想着,再不回头,循着大路向南方直行。从西京到黔南,遥遥万里,这般走着也不知何时才能到达,只怕炭儿他娘在地下也等着急了。胡不为激励自己,奋力赶路。
城门外官道平整宽阔,向东南方向五百里,便是唐州。此时州镇之外多是林木荒地,全无可行之路,胡不为需得经过唐州,取道襄州和江陵府,穿越荆楚,才能到达黔南。
此刻季节已进夏初了,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胡不为抱着孩儿,牵着猴子行在道上,只不多时便热得汗流浃背。路上行人往来,许多车马驰过,将道上的尘土卷扬起来,纬纱笸诺幕莆恚�致�诳罩芯�貌簧ⅰ?
胡不为在牢中几日,颇受饥饿惊吓之苦,元气已经大伤。定神符只将他的皮肉伤处给修补回来了,精气依然未能尽复。忍着酷热前行,不过十余里,便又觉得头晕眼花,不得已,在左近寻了一处灌木茂密之处坐下来歇息。此处距离西京已远,人也少了许多,胡不为伸手探额,望向前路,但见一条长道笔直伸向远方,道边两侧杂木茂盛,却连一处茶肆住户也没有,不由得叹了口气,早知道如此,在苏府时就该带一袋水出来,也不用现在跟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难过。忍着喉中干涩之苦,缩到了草堆深处躲避阳光。那只母猴儿倒也不闹,乖乖在他身边蹲下了,一双眼睛尽转向胡炭的襁褓。
歇了一柱香工夫,觉得精神恢复了些,又不耐饥渴,正要起身赶路去寻些食水。哪知听得不远处蹄声得得,十余骑从西京方向飞驰而来。胡不为身在浓荫遮蔽处,看不到外面情况,便想伸手拨开枝叶一探究竟。却听一人说道:“快!快!他抱着孩子定然走不远!就在前面了!”
胡不为吃了一惊。抱着孩子,那说的不是自己么?他们找自己有什么事?一慌之下,哪还敢有丝毫动作,呆在当地,大气都不敢出。
听得另一人接口道:“许大哥,咱们何必这么着急追赶?他走了才一个多时辰,抱着孩子步行,又牵着一只猴子,难道比咱们骑马还跑得快不成?这左近全是山林,他也没第二条路可走,照我说,咱们还是慢慢追他好了,整天呆在城里面,难得出来走一趟。”
这些人果然是来追拿自己的!胡不为骇得腿都软了。这些人是什么路数,为什么要来捉自己?胡不为惊疑交集,在西京这几天,他也没惹着人犯着事呀?莫不是……先前想抢他内丹的两个恶贼又聚众来报复自己么?那可大大不妙!
一人说给他说出了答案。听他说道:“小林子,你真是轻重不分,这个时候还有闲心去玩!留守大人下了死令,要是今日不能把人杀掉抢回东西,咱们全都不用回去了。那时,你想在外面逍遥快活,有的是时候!”
小林子嬉笑道:“那样倒好!我还嫌天天在衙门里当差闷得慌呢。”
胡不为如中雷殛,这些人是西京留守陈大人派来取他性命的!那陈大人果然对他心有怨愤!胡不为心中暗暗叫苦:官差人数如此之多,又有健马代步,他怎么能逃得出去?!惊恐之下,两腿酸麻,禁不住打抖起来。在牢狱中几番受挫,已将他的勇气都夺得干干净净了,眼下看到自己又陷入追杀之中,如何不让他心中倍感悚惧?
几名官差一边斗口,疾奔前路去了。混没发觉草堆里的被追杀之人。
胡不为听见蹄声杳不可闻了,才站起身来,定了定神,拔足便向西京城中返回。敌人正向前路搜寻,他哪还敢再走这条路?若是不小心遇上,那可就完蛋了。隐迹在路边的灌木丛里迤俪作蛇行,只捡树木茂密可藏身子的地方行走,一边回头张望,生怕那群官差折而复回。
这次仓促逃命,没顾及到身体疲累,居然也坚持下来了。强撑着跑了两个多时辰,很快又回到了西京城前大道,那伙官差却一直没有折返回来。胡不为不敢迟疑,捡了东面道路,奋足疾行。如此,要想去黔南,就需绕一个大圈子了,路程也比先前多了不止一倍。但胡不为此刻以性命为重,顾不得计较这许多。
风雨兼程,日夜赶路。胡不为不敢在客栈歇宿,在路边买了一些干粮带着,一路奔向颖昌府。颖昌府距离西京三百余里,位置在东南方向,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城镇。胡不为打算经过此处,从蔡州和光州过去,穿越与武汉相邻的黄州一路往南到达洪州,折行向西,经过洞庭湖直达黔南矩州。料想这样变线行路,那伙官差必然追踪不到。
在路上奔波了四天,行了一百余里。胡不为周身的衣衫让雨水尘土给染得如同一团抹布。加上蓬头垢面,牵着一只猴儿。路人尽把他看成是一个周游四方的杂耍艺人,倒也没人来罗唣抢劫他。
这次行路不同往日,因距离西京还不算太远,怕有性命之虞,胡不为不敢耽搁行程给胡炭寻找奶娘,遇到胡炭饿了,便用水调些炊饼喂他。胡炭也不挑食,吃得甚是香甜。猴儿只吃几个瓜果,也无大碍。
路上商贾旅人渐渐少了。平常所见,却多了一些背负兵刃的侠客,行色匆匆南北往来。胡不为不敢多看,只顾专心赶路。
第五日黄昏后,赶到一处小山前。一条小路从两座山峰中间穿过,形成一道小小峡谷。胡不为从小道进去,行得百十来步,看见道边三间草房傍山而建,房后一片木林蓊郁,清翠欲滴。此刻门边正有一个清秀少妇正在喂哺幼儿。胡不为心中一动,便停了下来。心想儿子这几日来连吃炊饼,也该让他好好喝一顿奶水了。这里距离西京快有二百里,一路又走了几条岔道,料想那些官差必定追不上来。
当下上前告了个喏,说明来意,那妇人点头应允了,放下手中孩童,将胡炭抱了过去。
妇人甚是大方,当着胡不为也不扭捏,掀起衣衫给胡炭喂奶。两只白皙饱满的乳房映入眼帘,胡不为不敢多看,称谢过后,低头去看草蓝里妇人的孩子,那却是个小女童,长得白白净净,与胡炭差不多大小,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明净如若秋潭。胡不为见她长得可爱,禁不住微笑逗她。小女童睁目看了他片刻,察觉到胡不为没有恶意,咧嘴嘻笑,伸臂向他,似乎要让他抱。
胡不为大喜,心想这小女娃娃当真招人喜欢,把猴子拉到房边的小木林里,找棵矮树拴了起来,就想去抱她。哪知便在这时,听见峡谷口方向一阵杂乱声响,有人在喝问路人:“老头儿!你有没有见到一个抱着孩子的中年汉子打这经过?他牵着一只猴子……”声音严厉冷峻。
胡不为吓得魂飞魄散,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些官差竟如附骨之蛆一般追寻到这里来了!那陈大人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置他于死地而后甘心?
恐慌之下大跳起来,冲到门口,从那妇人怀中夺过孩子,低声致了歉:“得罪了!”夹路就向屋后逃脱。谁知绕过一排栗子树,才走得几步,面前一堵绝壁却阻住了他。那面山壁高达百丈,左右横展,将道路都堵绝了,万万翻越不过去。胡不为心中绝望,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时候山石土地都来跟他作对!
正惊慌无着之际,听见细碎的脚步声传来,那妇人抱着孩子却追到身后,轻声道:“先生不要着急,请随我来。”转身向房后跑去,胡不为错愕不解,不知她为什么要帮助自己。
原来,自来官民两立。百姓平素极痛恨官差飞扬跋扈,欺侮良善。只是既处弱势,又不敢与他们作对。绝大多数人家遇着了这样是非事,都是明哲保身隔门观望,两不相帮。偏偏胡不为遇见的是个颇有侠气的妇人,看到胡不为谦卑知礼,料定他不是坏人,又素来痛恨官差们收税极苛,因此肯出手援助。
此时几个官差追到了门前,拍门大喊:“有人么?有人在家么?”胡不为情知再无退路,无法可施之下,只得蹑足行走,跟在妇人后面。看她在后门边揭开一面遮雨的竹箪,现出一口大水瓮来:“你们躲进去,等他们走了再出来。”胡不为依言躲了进去,妇人把箪子仍盖好了。稍整衣饰,快步走进堂屋。
此刻六七名官差已走进屋里,见她从后门出来,都是一愕。一人道:“有人在家啊,刚才干什么不回答?!”妇人道:“我刚才到后山去了,没听到各位大人说话。”
一个络腮胡子的兵差问:“到后山?到后山干什么了?”
妇人看着他,从容回答道:“解手。大人有什么事吗?”几名官差默然。那为首的官差咳了一声,问道:“我们是想问问,你有没有看到一个中年汉子经过这里?他抱着一个孩儿,牵着一只猴子。”
妇人摇头,几缕秀发从鬓边摇了下来:“我没见过什么中年汉子。”
几名官差听说,都面露疑惑之色。一个长方脸的官差道:“不可能啊,先前问了几个人,都说往这边方向跑了,才不过一刻钟,他能跑到哪里去?”妇人道:“我在屋里面,不知道有没有人经过。”
那官差首领‘哦’的一声,眼光在她胸前转了转,淡淡问道:“此处还有别的人家么?你的丈夫呢?上哪去了?”
“没有了,这里就我们一户人家。我丈夫上山砍柴还没有回来。”妇人回答道。转头看见几个官差都死死盯着自己的胸脯,不禁面上羞红,赶紧扯脱了女儿口中的*,拉下衣襟。
“各位大人还有什么要问的么?我的丈夫过一会就要回家了。”
那官差首领如梦初醒,收回了目光,连道:“没有了,没有了……我们走吧。”转身踏出门去,几名官差恋恋不舍跟着出去了。几人见那少妇容貌秀丽,都颇觉动心。跨出门槛,一个瘦弱的汉子啧啧赞叹,笑道:“这娘儿们长得还真标致,比西京城里那些窑姐儿要强多了。”
一人笑回他:“左手,你动心了?那干嘛不抢回去做你家的压箱夫人?”那被称为‘左手’的瘦子笑道:“你以为我不想啊?等把这单差事料理完了,我就回来找她,你看她能不能逃出我的五指山!”几人猥亵而笑。另一人道:“这个女人确实长得不赖,我看就算是暖烟阁的头牌,也未必能比她好看到哪里去。”
边上一人点头称是:“难得的是皮肤那么白……哎,刚才那一下,看得我眼睛都花了。”几名官差越说越放肆,语言渐涉于私。胡不为伏在水瓮里,仍然不时听到他们发出的淫笑声。可以想知,那名少妇被人如此品头论足的羞辱,面色定然难看之极。
六七名官差出得门来,纷纷上马。那被称作‘左手’的瘦子兀自不舍,频频回望。哪知眼光一瞥间,见草房边上一棵矮树,一团黄物站在顶端正在动作。是那只猴子!
“等一等!有情况!”瘦子赶紧大叫阻住提缰欲行的同伴,翻身下马来,指着猴子说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随着瘦子所指,人人都看到了那只猴子,正蹲在灌木上拿牙去咬草绳。几名官差喜形于色,纷纷喝道:“在这里了!下马!下马!”“好家伙!险些让那美貌娘儿们给骗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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