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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三,乃是林如海的生辰。
按着他惯来的秉性,必是不愿大操大办,只家小聚在一块儿吃酒聊天便十分和乐融融。尤其林黛玉上京贾敏去世那几年,他更不过一碗长寿面草草了事,想来是不愿触景伤情的。
林黛玉病好些后,便跟着宫里的教养嬷嬷学起管家伙计来,小半年下来,倒也颇有模有样,连两位一贯严苛的嬷嬷待她也少不了笑脸儿。
如今她可舍不得父亲吃了亏,京里那一干人物巴巴儿地惦记着林家家财,旁支旁系又多次暗示要将子弟过给林海继承家业,这回却是说不得要气上他们一气,臊上他们一臊,好叫这些宵小鼠辈知道,她林黛玉并贾环,乃至整个林家,便是一只披了棘刺的狮子,莫说咬,便是碰上一碰也定要你打起一层油皮!
整个寿辰从六月底便开始操办起来,林黛玉忙得脚不沾地,眼瞧着竟是丝毫不觉累,越发地精神起来了。
书房内一片寂静,唯余纸页翻动,沙沙如细雨。
林家书房布置地极为雅致清透,半面乃是层层紫檀架子,或高或低,摆置着各色绿植花草。其中最使人喜欢赞叹的无疑是棵半人高的芍药,叶片肥厚,绿如燃蜡,碗口大的水红色花朵开的层叠,其中一线黄瓣儿如泼洒了满盘子金玉屑,隐在日光中竟万分夺目。
这便是扬州知府千金求取而不得的金玉缘名种芍药了。
林如海是个真正的读书人,靠墙的三座黄花梨书架子上齐整地摆放了各式书籍,一眼望去,竟是半点空隙都不曾有。底下另放置着五六个箱奁,其中也十分妥当地收录了些杂学经要一类。
贾环正落笔写着一篇策论,用的乃是林如海那一年的殿试考题“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义”。林如海为人清正,更难得是儒雅平和,与贾环不过披了层皮儿不同,倒可真真儿地称上一句君子端方。他当年答题时雍容大方,字迹清隽,更兼条理清晰、落笔温和,似乎是与朝廷旧有利益半分无害的,故而周文清也暗地里松了口,乐宗便钦点了其为探花郎。
林如海如今年过不惑,面白无须,头发绾在雪青白纹的四方巾里,不过着一袭素色竹叶勾边儿直裰,竟不显半分老态,犹似名不过而立之年的书生一般。
他行走至贾环身后,瞧了瞧宣纸抬头,乃是写到:“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固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林如海叹了口气,道:“环儿果然有经世之才,却不想以此破题,虽有直谏之嫌,却仍不失拳拳爱国之意。”
贾环抿唇笑了笑,也便搁了笔:“老师过誉,不过是聊表胸臆罢了,竖子想法,并没有值得称道的地方,倒是颇为毛躁简陋,让老师见笑了。”
林如海道:“你有这份心便已足够。如今朝堂吏治清明,圣上英明决断,正是天下学子抒扬此宏图大志之时,我却老了,再没有那些拼劲了。”
他的话说得十分委婉颓丧,贾环不由抬了眸细细打量着此位老师。
林黛玉生的极美,其中不乏贾敏之功,但却也可见其父林如海是不差的。他容貌清俊,眉目方正,眉峰却散,乃短命之相。如今他面上仍有几分久病苍白,精神头却也尚佳,这全数归功林黛玉早早回了扬州,又收了贾环为徒,亲如半子,故而有了寄托,才从贾敏亡故的悲痛中脱了身,白捡回一条命来。
贾环恍然想起当日与二仙对峙执意要保林黛玉与王熙凤性命,分明是得道之人却显得分外惊慌矛盾,原是她二个实在牵扯太大,如树根主系一般,牵连着许多人的运势命理,如林如海、如贾琏。
“老师所言不免过于萧瑟了。如今圣上慧眼识英,只但凡一心为民的、清正廉洁的,断然没有使他委屈的道理。譬如五年前的举子奚清流,本犯下的是弥天大罪,如今却也平步青云坐到礼部右侍郎,该改称呼一句奚大人了,可见天下一举一动,那位皆是看在眼里记于心中的。”
林如海双眸似是亮了一亮,却并不接他此番话头,对赫连千疆的身份他是不无猜测的。那不过五六岁的娃娃雪玉一般,来时跟了三辆车马并十二三个丫鬟长随,吃穿用度皆不从林府账面儿上过,却不见亏了一星半点。贾环言道乃是京中故交家的幼子,因着十分喜爱又怜其体弱才带来扬州将养。
这话有多少分量值得推敲,林如海是心中有数的,却也不去戳破,实则一是却也信任贾环,二则隐隐几分苗头唬的他不敢去细究。
“玉儿这两日倒忙得很,也不见来书房请安,你可知她作甚去了?”林如海摸了摸手上一枚翠色潋滟的雕兰扳指,笑道。
贾环浑似不曾发觉般也随之改了话题,轻声道:“林姐姐自是赶着筹备老师的寿辰去了。老师但请保密,若是让她知道我这般偷偷地说了,少不得要与我白话一个时辰,且请放过我罢。”
林如海心中一暖,见少年似乎十分苦恼模样又有些忍俊不禁,自是与他和和美美畅谈许多并同用了晚饭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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