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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布尔监狱那间唯一能照进阳光的囚室里,半是人类半是怪物的空军少校弓着一侧膝盖坐在床上,他的科学家朋友坐在他的身旁,推着鼻梁上的粉红色框架眼镜,读着手中一本厚实的牛皮封面笔记。
“说来也奇怪,那个暴躁易怒的卫队长居然擅自打开了卫队封锁,他支开了那些把守门外的小蜜蜂,让我从魏柏伦的家里拿出了他的医学笔记。不止如此,他还为我大开方便之门,让我可以隔着几天就来这鬼地方探视你……我问他是不是原谅了你,可他又突然对我大光其火,朝我脸上挥出了拳头,你看,就是这儿……”费里芒一仰脖子,抬手指了指自己发青的颧部,气呼呼地抱怨着,“他可真是个神经病!”
目光透过狭小的窗格望向天空,霍兰奚抬脸迎接着稀稀落落照亮人间的阳光,如同聆听上帝的福音。
瞳膜在光线下仍然感到不适,可异化现象终究还是停止了。除了山崩地裂的疼痛戛然而止和而今半人半鬼的模样,他似乎和过去并没有什么差别。依然寡言,依然冷淡,依然只有面对天空时才能投以全部的热忱与专注。
“你一定想知道狼川的消息,不得不说,那小子真是棒极了!战斗起来不要命,谁都拦不住他的野!他居然利用黑洞周围的超强无线电波来干扰梅隆星人的检测雷达,从而隐身自己的战队,将数量百倍于己的梅隆星人打得措手不及,也不顾这么个打法,自己都极有可能被空间漩涡吸走……还有一次,他设伏在梅隆星人探矿必经的星系轨道,竟能以区区一架‘俾斯’歼机作为诱饵,将一艘大型战舰拖入了陨石带,在那陨石比飞弹更凶猛的星域里,他一个人干掉了一艘战舰……”
不顾开罪总之挥官的风险,顾林大校打点了监狱守卫,让霍兰奚从不见光的监狱底层转至了这间囚室。灰白的眼珠凝着不动,他没有接话,只是听着对方继续聒噪说着:“整个军部都被狼川震撼了!总指挥官竭力宣传这个自己一手打造的新偶像,姑娘们也成天念着他的名字,听说议会里那些老头本还担心失去你后帝国的防御力量会大为消减,但现在都像被那家伙打了强心剂,什么也不担心了……所有人都说在狼川身上看见了当年的你,甚至所有人都相信不用多久,他就会全方位地超越你……”顿了片刻,费里芒自己也说不上来是忧是喜地补充道:“霍兰奚,那家伙是天才,拥有你的飞行天赋和我的聪明头脑,他会平安归来,然后取代你。”
怪物形态的左半边脸对着科学家,根本看不出这个男人的情绪是否起了波澜。
“还有魏柏伦的小女儿茱妮,她竟尖叫着要从我手中夺走这本笔记……我好容易护住了这笔记,却无法说服他不再恨你。我想这个小丫头一定无法原谅你杀死了她的父亲……这些日子她缠着那个暴躁易怒的卫队长教他射击,她学得又快又认真,我真担心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无论说些什么都无法引起霍兰奚的兴趣,费里芒撇了撇嘴,又把视线投回魏柏伦的笔记,大声念了起来:“剥离受感染部位的皮肤和肌肉组织,相继截断并取出异化后的颈骨、肩胛骨、髋骨及其它产生异化的骨骼,检查胸骨、椎骨及右侧骨骼的受感染情况,确定感染的级数及可操作性在可控范围内。将代替胸腔的金属躯体植入病人为受感染的胸骨和椎骨内,完成后将微处理器的人造神经系统与人体本身的神经系统相连——”
“我的天!”费里芒一惊一乍地叫出声来,朝霍兰奚扬了扬手里的笔记,“这家伙一定是疯了!你看他异想天开地还画了草图……难道他想把你的血肉之躯改造成钢铁侠?”
科学家权当自己看了个笑话,可他发现一直沉默寡言的空军少校竟有了反应——他转过了脸,一双灰白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你……你别这样看着我……怪吓人的……”被这样一个怪物盯视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小个子男人不由自主地想往后退去,结果却被扑上前来的黑影一把攒紧了手腕。
“啊!救命啊!别杀我!我是你最忠诚的朋友……别杀我!”费里芒吓得捂着眼睛大叫,可对方似乎从头到尾根本不曾注意他。霍兰奚放开了自己的老朋友,转而拾起了掉落在床上的那本笔记。
左撇子的男人用未曾变异的右手翻动书页,一目十行地快速阅读。
覆顶之灾没有降临,小个子男人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睛,不解地问:“你……你在看什么?”
直到读完笔记上的最后一个字,霍兰奚才开口回答:“就按魏柏伦记载的做,你来完成。”
“什……什么?!”好一会儿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费里芒结结巴巴地问:“你……你的意思是,你想让我把你半边的身体给砍下来,就像个屠夫劈开即将被食用的肉畜?!”
“是的。”霍兰奚点头,“你是帝国最出色的科学家,也是我最信赖的朋友。”
瞧见对方的眼里全无玩笑神色,费里芒急得大喊大叫:“这不是一个好主意!绝不是一个好主意!”他态度激烈,措直接,不顾一切地想要阻止对方的荒谬年头,“你懂医学吗?你不过是个徒有发达四肢的军人,竟然还在这里异想天开!”
“我们假设这半边异化的身体只是正常的组织坏死或者受了感染,只要把它切除,我就可以复原。”霍兰奚依然面色不兴,语气镇定,“人体仿生学发展至今,人体由机械躯体替代并非不可能。何况,至少我还有一半身体是完好的,不是吗?”
“你这是毫无根据的假设!如果砍下半边身体之后,你就死了呢?或者你能熬到换上机械躯体之后,可你能保证自己受得了这种金属摩擦血肉的痛苦,你能保证自己不会因各种病发症而死?就算侥幸让你熬过了这一切,你又怎么知道异化不会重新开始?”
“我不知道。”直视着对方的眼睛,空军少校说,“至少我试过了。”
“你疯了!你是个疯子!我早该知道你是个疯子!”这种对自己毫不负责的态度逼得科学家直跳脚,他乱抓自己的鬈发,甚至将眼镜摔向地面,“你不能逼我陪你发疯,你不能逼我成为杀死你的侩子手!”
“这副畸形笨重的身体让我没办法再操控战斗机,如果不能飞行,我的生命就毫无意义。”手指滑过曾佩戴鹰徽的地方,霍兰奚伸手抚摸向自己的心口,“明天会给你什么谁也不知道。但只要它还热着,我就要回到天空中去。”
明天会给你什么谁也不知道。它可能给你一顶王冠,也可能给你一口棺柩。
勇敢的人对前者漠然视之,勇敢的人对后者永不屈服。
意识到无法说服自己的朋友,费里芒绝望地叹了口气,连连摇头:“给我……给我一点时间……我得找些可靠的医生作为助手,我还得为你找一副合适的‘身体’,我除了倒弄‘伊甸园’里的瓜果就没碰过别的,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按照笔记上的完成手术,我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请务必快一些。”霍兰奚仰头后靠,“现在换我来追赶他了。”
一张半是怪物的脸孔在阳光下出奇的平和安详,他看似困倦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