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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淳一的车驾匆匆往东之际,长安城内开始了大灾后例常的罢朝停宴、闭坊罢市之举,各衙署及宫城内也一律减膳,以此来为灾害祈福。
京畿地区的节奏似乎一下子慢了下来,只有长吏们每日东奔西走,检覆灾情,协助都水监官员检校堤防。眼看着年关将近,长安城内一星半点的喜色也没有,几个月前女皇大寿时全城狂欢的情形仿佛还在眼前,但那几晚的欢愉似乎将整年的快乐都透支尽了,此时全城没有半点值得喜悦的事。
那场大雨过后,长安便一直无雨无雪。天燥得生尘,走出门头顶只有晴朗日头,迎面就是风沙。年关里这样的天气,令百姓都惶惶,尤其是吃尽了蝗灾苦头庄户人家,看着这旱天,个个担惊受怕。
地震在前,长安看着又要遇旱,京兆尹心中满是郁郁,最后不得已上书求祈禳(ráng)敬天,以免可能发生的旱灾。女皇应下了这折子,但她身体已不适合颠簸,遂令太女李乘风前去南郊祈雨。
干燥冬日,车驾从朱雀门出,宽阔天门街上站满百姓,皆期盼雨能落下来润一润这天地生灵。太常寺鼓乐声伴车驾同行,锤击在这天气里,莫名生出几分哀鸣意味来。
李乘风与詹事府、政事堂几位宰辅同行往南郊去,宗亭却因行动不便留在皇城内。中书外省透出几分死寂的味道,送走冬至,万物便酝酿起来年生长,而窗外枯干树枝在风中摇动,像瘦骨嶙峋的手,干巴巴的毫无生气。
宗亭将面前的幻方盒子抓起来,左右晃了晃,那已经完成排序的小木块就又都乱了。这时案头一只瘦巴巴的乌鸦突然“呱”了一声,宗亭瞥它一眼,它便又噤声不动,气也不瞎出。当日吃尽被拔毛苦头的乌鸦对宗亭很是惧怕,但又因李淳一走时未能将它带上,它便又显得格外幽怨。
宗亭自小匣里摸出一支小信筒来,乌鸦瞬时又不怕死地“呱”了一声,就在它以为宗亭要让它送信去山东之际,窗外扑棱棱窜进来一只白鸽,高傲地栖落在宗亭轮椅扶手上。
乌鸦又呱呱两声,宗亭理也不理它,给白鸽绑上信筒,容其飞走后这才对乌鸦道:“等殿下习惯了白鸽,便会觉得你极丑,羽翼重新养起来也无用,她会忘了你的。”
乌鸦忿忿,心中却酝酿起出走的计划来。
它要追随的主人此时已抵达山东境内,此次震中在齐州都督府辖区内,该都督府所辖青、淄、济、濮、登、莱六州,是古时齐郡,也称济南郡。登、莱东临大海,此次大震受灾严重,多处有地裂,河流也被遏断,倒塌屋廨庐舍随处可见,死伤甚多,流亡者众。
齐州都督府的长官,正是元信。
此地元家呼风唤雨,又有其他世族牵扯其中,□□势并不算单纯。何况齐州已是国之东疆,越海便是高丽百济,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天高皇帝远,这些年不知已养成了什么样子。齐州犹如一团迷雾,李淳一孤身走了进去。
一路上仍有余震,这地动似乎没完没了,途中所见甚是萧条,这冬日里竟是一点活气也没有。倒塌的屋舍无人管,被扭断的堤坝也无人修,寥寥几个灾棚却连一口热粥也没有。拖家携口的流民,沿路乞讨抢掠,黯淡眸光中已流露出要吃人的绝望来,令人心惊胆战。
抵达齐州这晚,李淳一在驿所歇下,中郎将谢翛率卫兵守在门外,以防丧尽理智的流民冲进来攻击抢掠。驿丞夫妇将饭食送到李淳一面前,一脸歉意道:“此地不比宫中王府,只好请殿下将就了。”
然说是将就,却摆了满满一条案,完全看不出大灾后缺衣少粮的样子。李淳一抿唇不言,低头吃饱饭,却留了一大半下来。她抬首同驿丞道:“去把中郎将请过来。”
驿丞匆忙出去喊谢翛,谢翛得令快步走来,进屋却见换了布衣的李淳一手下正压着地图。李淳一头也不抬,将条案一移,指了那上面一大半未动的食物与谢翛道:“饱腹一顿上路。”言罢又扔了一套寻常百姓穿的衣裳给他。
谢翛不解问道:“殿下这是?”
李淳一瞥向北边的矮窗:“等中郎将吃完了,我们便离开这里。”她不可能待在驿所等明天一早都督府的人来接。在对灾情几乎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她一进都督府,便会彻底丧失主动权。
谢翛隐约明白她是要先发制人,于是低头将面前饭食快速吃完,再次抬首时,李淳一已将地图塞进了袖中,推开窗打算出去了。天寒地冻,屋外朔风凛冽,谢翛换完衣裳将马牵来,李淳一翻身上马就朝城内奔去。
这时辰的都督府内,各公房仍然灯火通明。各州刺史报上来的灾情奏抄都堆在都督案头,元信却看也未看一眼,只嘱咐僚佐按照之前定好的受灾情况往上报。僚佐秉笔犹豫,斟酌问道:“明日吴王便到,虚写报灾奏抄,若被发现其中作假,可是不妥?”
元信似乎并未将李淳一放在眼里:“区区女流被遣派到这地方来,怎能让她受苦呢?等她到了就悉心养起来吧,挨过这阵,请她毫发无损地回长安,她自在,我们也舒心,各得其所,谁也没有损失。”
僚佐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遂低头拟写起向朝廷申报灾情的奏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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