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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亭对殷舍人之死未表露出任何惊讶,足证他之前就清楚殷舍人与太女私通,也知道太女借殷舍人之手窃取帝王医案一事。
至于他是何时弄清楚、又在此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李淳一无法确定。于是她问:“陛下先前可知道殷舍人与太女的事?”
“她二人谨慎,故此事十分隐蔽,且陛下对殷舍人极信任,倘早就察觉,陛下又怎可能毫无动作?”宗亭说话间有几分慵懒,同时也带了些风尘仆仆的疲倦,他索性在外侧躺下来,阻了李淳一的出路。
李淳一回想起昨晚女皇的暴怒,当时头风发作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恐是因为察觉了殷舍人之事?身为帝王,对背叛的容忍度几乎为零,殷舍人又是她近臣亲信,这背叛带来的打击更不容小觑。
女皇因被亲信和储君背叛而怒气冲冲,又因身边无人可信而伤悲。身为垂暮帝王,她确实感受到了力不从心——权威被缓慢瓦解,领地也逐渐被蚕食,这让她不安又恼怒。头风更是让她失去对自己的掌控,对于自制力惊人、且一贯要将权力牢牢握在手中的帝王而言,无疑是加倍折磨。
所以昨晚女皇表现出的种种,似乎也有了解释。因得知被背叛所以暴怒,加上头风难控平日里也常有暴虐举动,因此当时进去问安的李淳一便顺理成章成了替罪羊。
她是被迁怒的,但那一耳光却也不会白挨。
女皇对她是存有愧疚的。李淳一谈不上对那久违的愧疚有多感激,但这愧疚对她有利,她就得紧紧抓住。
那到底是谁杀了殷舍人?太女、宗亭,还是女皇?
倘若是太女,动机只可能是杀人灭口。她得知女皇已知此事并开始追查,于是直接切断了线索,伪造殷舍人自缢假象。但从她昨夜的放纵与迷乱状态看,实在没有半点要杀人的征兆。何况在宫内杀人,也实在容易露马脚。
倘若是宗亭,则很可能是为了栽赃嫁祸给太女,制造“太女灭口”假象,从而引发女皇与太女之间更深的猜忌。但那样需应万变,难度极大,实际上并不好操作。
难道——是女皇吗?为了震慑太女,同时再次树立自己的权威?
但不论如何,猜忌都已经发生,将来女皇对太女只会更防备,而太女的争夺恐怕也会变得更隐蔽更迫切。
让李淳一困惑的,是那张写了“忍”的小字条。
她没有看清那内侍的脸,纸张也最寻常的,似乎无迹可寻。唯一可知的是,那字写得极潦草,想必是仓促写成;选择用那样冒险的方式告诉她,则意味着连行动也是临时起意。
主使此事的人,应知女皇已得到被背叛的消息,且也知女皇头风快要发作,更知她那时进去极有可能会被迁怒,这才写了“忍”字给她。由此看来,此人极有可能是女皇身边的人,至于此人与宗亭有无牵扯,则不得而知。
因为不确定,李淳一对宗亭瞒下了此事。且眼下要解决的问题也不是这个,她看看挡了她去路的宗亭,本还想说些什么,最后索性站起来,弯腰跨过宗亭的身体,轻盈地翻下了床榻。
她扯过衣袍披上,束发套靴,一气呵成地走出了门,姿态是十足的潇洒。雨仍在下,但对她的心情却无碍,她走得极快,宋珍追上来,压低声音问道:“相公要在府里待上一阵子,此事……”
“你昨夜既然放他进来,就该考虑到这些。”李淳一对此事显然不太满意,然宋珍说白了是宗亭的人,她并没有立场教训他,但还是补充道:“锁好门,告诉他本王愿意借只金丝笼给他住,因此庭院里不能逛,除了你我外其他活人不能见,不,连猫狗也不能见。”
她言罢就出去了,撑着伞踏过潮湿庭院,去东市挑选印符箓的纸。
尽管寿辰盛会才进行到第三天,朝臣还在休沐,百姓仍可上街狂欢,然街市上已冷清了不少,只有肆无忌惮的孩童从深曲里窜出,嬉笑追逐带来一点生机。再快乐,再热情洋溢,也总有消失殆尽的时候,人们倦了、厌了,就重新回到原来的生活,等待入暮时再次敲响鼓声的长安城,和重新关上的坊门。
由盛转衰总教人难过,李淳一不太确定这看起来生机勃勃的帝国背后,是否藏着危机。国运长久,离不开居安思危,但眼下满朝上下都透着夸耀和浮躁的气息,从办事手段和对外使的态度来看,多少有些飘飘然。
雨渐渐小了,李淳一从东市回来时,务本坊别业来了一位内侍和一些卫兵。
跟了李淳一一路的乌鸦倏忽跳下她肩头,落在地上,警备地在来客面前踱来踱去,似乎替主人审视。来客们盯着这只黑禽不由揣摩,养乌鸦的亲王不太可能是和顺懦弱的脾气,将来的相处想必也不好松懈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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