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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边的冬天极冷。
荣国府精雕细琢的绿瓦屋檐上挂满了剔透的冰凌,叫日头折射出许多颜色鲜丽的光。一个穿半旧青色小袄外套粉紫比甲的女孩儿提着篮子在檐下匆匆走过,梳着时新的双环髻,鬓边簪一朵紫绢花,素面朝天的脸孔透出一股子叫人垂怜的忧愁美态。
躲在花窗后的少年刚折身出来,便见那女孩儿冷厉了脸色,疾走几步只当没看见他似的便要略过去。
“莲香,你作甚不理我?”贾宝玉忙伸手拦住她,慌乱地问道。
莲香瞧着他那张委屈的芙蓉面儿光剩下冷笑了,托了托那篮子:“宝二爷还请让让吧,这篮子重,莫洒了您一身儿的酸苦汁子!”
贾宝玉却不依,复往前倾了倾身:“那日是我的错,我与你道歉不成吗?好姐姐,不要不理我,我心里难受得很!你若还气,便把这汤往我身上泼回来罢!”
莲香静静地瞧着他,那眼神冷得很、阴得很:“宝二爷,你给我个丫头道歉不顶用,我也受不起!你心里难受吗?你让我泼回来吗?那到时候谁来照顾我那可怜的哥儿?”
贾宝玉叫这小女子的神情吓着了,府里的人待他惯是和善谄媚的,亲近的丫头长辈更是溺爱非常,长到这般年纪,他还不曾见过如此纯然恶毒的眼睛,那还未长成的少女,竟像是要从他身上剜下一些肉块来熬煮烹食一般!
莲香冷哼一声,推开呆愣的贾宝玉,快步往自个儿院子里去了。
推开阁门,浓郁的药香和着暖气扑面而来,莲香瞧着那个躺在锦被里的细瘦少年,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你回来了?”小少年忽而动了动,声线有些无力沙哑,却是很柔和的。
“啊——哥儿,你醒了的?几时醒的?口渴不曾?”莲香低呼一声,放下篮子,像个滴溜儿乱转的陀螺一样又是倒茶又是拿衣裳的,看得贾环轻轻笑起来。
“你坐罢,急什么?”贾环轻咳两声,撑着就要坐起来。
莲香忙在他身后垫上许多锦缎软垫,喂小少年喝了几口水后便取过小篮子,拿出碗尚冒着热气的药汤递给他:“哥儿,吃完了给个蜜饯呢!”
贾环捧着碗没奈何地摇头:“我又不像你,还怕这些苦?”
莲香坐在罗汉床前的脚踏上看贾环一点点地喝药,心里又酸又疼:“哥儿,疼吗?”
“就那一会儿。”贾环垂着头,看汤碗里映出一张柔弱苍白的脸孔,嘴唇干枯,下巴削尖,想来是躺了有些日子了。
莲香絮絮叨叨地:“这三日里来了不少人,林姑娘和二奶奶来的最多,老太太和老爷也时常问......”
“姨娘和三姐姐呢?”贾环淡漠道。
“......”莲香握了握手掌,脸上有些不忿,“您那姨娘也就头天来了,哭的那个惨那个响,二奶奶怕吵着您便把她狠狠轰走了。听说她在碧纱橱前面直骂林姑娘,恼的老太太险些一拐子把她打瘸了。至于三小姐......倒是常听见她往绛云轩去,哪有这样的亲姐,竟是说问也不问!”
贾环本就不是原主,更兼前世也不是什么重情的,这会儿听闻也只是冷漠薄凉地笑笑,正待说些什么,门外忽的响起一细柔女声:“莲香,我来看看环兄弟。”
“是林姑娘!”莲香惊呼一声,小跑着过去给开了门,贾环抬了抬头,便有一穿着碧青色对襟袄子、鹅黄色心字襦裙的女孩儿走了进来。
少女眉目如黛、眼带轻愁,似一笼薄烟如一泓碧泉,袅袅行来之际竟宛若一树海棠次第盛放,并不那样的红、那样的艳,却直叫人打心眼儿里的欢喜怜爱。
“林姐姐。”贾环温和地笑了笑。
少女的眉眼登时亮了些,同来的紫鹃给她搬了锦墩置在床前,林黛玉一坐下便急急问道:“哥儿醒了?几时醒的?可吃药了不曾?”
贾环耸着肩轻笑起来:“姐姐说的这话,竟是和我那饶嘴的丫头一个样儿?我说她怎么来的,和你这么几日,别的没学,净学些咯里啰嗦唠唠叨叨吗?”
林黛玉闹了个红脸,却也没恼,只浅浅笑着:“看哥儿的精神,是好了的。那日——”
她轻叹了一口气,眼眶里又有些湿了。这几日她和宝玉闹得很僵,那人是个什么性子?竟是连给环哥儿道个歉都不愿的,原是那么金贵的人,自己个儿怎么配得起?又有那金玉良缘见天儿地往他处去,恐怕是喜欢得连自己是谁都忘了罢!
“那日也没什么,宝哥哥不是有意,林姐姐更是无心。说到底,是我那两句话惹的祸了,恐怕老天爷也罚我。”贾环面上挂丝苦笑,心里却着疑,这莫不是真有什么主角效应吧,好端端地怎么就惹了这样一出。
林黛玉轻叱一声:“胡说什么?那黑了心的成日介儿说胡话也没遭了天怒,你说那两句道理它反倒要恼,这可怎么说的?不若捅了清明些!”
贾环捂着嘴笑了,揭过这段不提,又与她说了许多逗趣的话儿,到了晌午,紫鹃催着女孩儿去老太太那里吃饭,林黛玉才依依不舍地走了,走前又来来回回地叮嘱了莲香诸如吃药穿衣等许多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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