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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星酒店当然不是七星级的,它只不过是因为这个镇子叫七星镇才有了这么响亮的名字。过去这里叫七星镇招待所,那时候镇上的领导去了几个大地方,见识了什么叫五星级酒店,就把招待所改成了七星酒店,听起来比五星级酒店还要霸气。
在七星镇上,七星酒店算是档次最高的地方了,普通百姓是绝无可能到这里吃一餐饭或者住一个晚上的。
孙娜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轻飘飘的。那条路以及路上的景致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可坐在汽车里隔着车窗玻璃望出去,却显得那么陌生。金龙笑嘻嘻地来牵她的手,她本能地想要拒绝,但酒店的旋转式玻璃门内似乎有种魔力,让她做不出任何动作来。然后,她就像个白痴一样跟着金龙走了进去。
她的确觉得自己像个白痴,因为明知道自己不应该进去,却无法拒绝柔软的地毯、高档的红木桌椅、宽敞的包厢以及漂亮的服务员,这些让她成了梦里的小公主一样。金龙拿着菜单问她的时候,她就像个木偶一样点头。她根本不知道那些菜好不好吃,很多菜名她连听都没听过。这种木偶一样的状态,在金龙嘲讽、可怜、兴奋、关爱……总之很复杂的眼神下保持了很久,直到那个点缀着水果和巧克力的大蛋糕被推进包厢,对着点着的蜡烛,她依然木讷地做着金龙要她做的动作。
许愿的时候,孙娜心里异常地清醒。她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俘虏了,不是金龙,不是这家酒店,而是别的什么东西。她说不清楚,但她知道自己从此再不属于这里的田野和山林,再不是那个渴望穿一身漂亮的花衣裳在田间歌唱的单纯女孩了。所以,当金龙递给她一包粉末的时候,她没有拒绝,只是木讷地接过来塞进衣服口袋里。
十三根蜡烛只吹灭了十二根。最后一根蜡烛的火焰不停地跳动着,就像一个濒死的灵魂在挣扎。孙娜忽然想起了杜铭川的父亲——那个死在火焰中的人。她转头望向窗外,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再仔细看,窗外除了空旷的马路,什么都没有。
孙娜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这时候,他怎么可能到这里来?她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吹了出去,火苗在强大的气流中使劲跳动了两下,却终究没能再燃起来,只留下一根细细的灰se烟柱。蜡烛灭了,孙娜的心猛地颤抖了一下。
杜铭川骑着自行车在镇上穿梭,他不知道孙娜的生ri,却吃了半块巧克力,心里有点感动也有点内疚,就决定要给孙娜买一件礼物。经过七星酒店的时候,那辆黑se的桑塔纳就停在门口。虽然这辆车很眼熟,但他对车没什么兴趣,更不会想到孙娜会在酒店的包厢里。骑过那扇窗户的时候,他的眼前突然一阵恍惚,一片炫目的白se光芒跳动着炸开来,晕眩的感觉让他失去了对自行车的控制,摔倒在窗台下的墙角边。
他在地上坐了一会儿,直到眼前的白光消失,世界陷入黑暗,再重复光明,他才扶着车站起来,奋力蹬上,朝着百货商店骑去。他还记得孙娜为了一个铅笔盒,差点被金龙欺负的事,就在商店里jing心挑选了一个漂亮的铅笔盒,两层的塑料盒子,盒盖上印着可爱的花仙子和稻草人图案。
当孙娜从杜铭川手里接过彩se礼品纸包着的铅笔盒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的黄昏。铭川妈听说是孙娜的生ri,便煮了鸡蛋面,又炒了几个小菜,把孙娜母亲也邀过来一起吃饭,加上在杜家瓷坊帮忙的孙建业和几个工人,倒是挺热闹的。孙娜把礼品纸剥开,看着漂亮的铅笔盒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不止一次幻想过怎样过生ri,却从没想到会像今天这样。和杜铭川分享了一块巧克力,接着就被金龙接到七星酒店的包厢里,第一次亲身坐在那些有钱人才会进去的包厢,第一次吃到了真正的生ri大蛋糕。那只蛋糕实在太大了,她和金龙两个人根本吃不完。金龙把nai油涂到她的脸上,她就吃吃地笑,然后就开始了反击,也把蛋糕往金龙身上抹。大半只蛋糕就这样被糟蹋了,他们的脸上,饭店的墙上,到处都是白se的nai油。
回到村里的时候,被黄昏的风一吹,她的脑子才清醒过来,急忙到小溪边将身上的nai油味洗了洗。她并不后悔今天的决定,虽然金龙没安好心,却也给孙娜开启了一扇大门,叫她看见了另一个世界。
但杜家母子的热情再次感动了她,叫她无所适从。这个十三岁的生ri真是充满了戏剧xing,孙娜摸着口袋里那包粉末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如果照金龙说的做,就太对不起杜铭川,可不做行吗?她的心已经被那个不熟悉的世界俘虏了,尽管这个世界还很遥远,但她却决心要做那个世界的人,而不是这个山村小姑娘了。
吃饭的时候,她借口说上厕所,独自一人来到了后院。洁白的月光洒在院子里,在她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黑影。走进调釉水的棚子,孙娜站在那一缸调好的釉水前,转身回头望了一眼,才将口袋里那包粉末拿出来。但她却没有注意到,一条人影正站在屋檐下黑暗的角落里,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孙娜的手有些颤抖,心里想象着添加了粉末的釉水是什么样子的,或许出窑的时候瓷器表面会布满了麻点。从情感上来说,她是不愿害杜铭川的。她觉得自己的心碎了,一半在杜铭川身上,另一半却在七星酒店。所以当她拆开粉末袋子的时候,心还是乱的。她紧张地将粉末倒进缸里,胡乱将袋子丢在一边,然后愣愣地站着。一滴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滚落,随着粉末一起,跌落在釉缸里。这口缸就像无底深渊,她的半颗心也跌了进去,再也找不回来。
孙建业等孙娜走远了,才走进棚子,捡起那个还残存着些许粉末的破袋子,放在鼻子边闻了闻。他皱了皱眉头,将袋子塞进衣服口袋,回到屋子里,朝杜铭川笑了笑,却什么话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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