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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瑾载着何家母女去了有全上海最好烧伤科的医院,晚上人还是很多,他让何莫陪着妈妈,自己跑去排队挂号。
趁这时候,何妈妈悄悄问女儿:“你刚才也是在和小任吃饭?”
何莫来不及反应,下意识点头承认了。
“那你们早就认识?”何妈妈又问。
这下没退路了,何莫只好坦白交代:“我们在俱乐部里是同事。”
这回何妈妈没再说什么,只沉默着点了点头。
何莫凑过去问:“妈,你还痛吗?”
“好点了。”何妈妈轻叹一声,无奈地看着腿上不断冒出来的泡。
她点点头,垂眸看着亮到反光的地砖,轻声说:“我刚才给爸爸发消息了,问他能不能晚点走。”
何妈妈连忙拒绝:“不用,那边的行程都是提前安排好的,晚去了要耽误的。”
何莫茫然:“妈,你不是一向反对爸爸去支教的么?”
“反对也没用啊,一个人想做一件事,他就有这个执念在,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人劝住的。特别是你爸这样的人,平日里很好说话,实际上是很有主意的。”何妈妈说着,忽然侧目看向何莫,“你也是的,叫你别去那什么俱乐部工作,你偏要去,我劝得住吗?”
她思忖片刻,着实觉得于心有愧,“我请了一周假,在家里照顾你。”
“我自己能照顾自己,你要想照顾我,干脆把这工作彻底辞了?
何莫微怔,下意识抬眸,看向远处排队的任瑾。
他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也忽然看看过。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悄然扬起了唇角。
何莫却笑不出来,重新低下头,支支吾吾:“唔……那我……”
“你看看你,一脸的不情愿。”何妈妈突然展颜舒眉地笑了,“跟你开玩笑的!你想去就去吧,我主要是担心你在那里会不会学坏。既然小任也在,那你们相互照应,我也放心一些。”
她没料到妈妈会情意就对这事松口,半信半疑地察言观色,确定妈妈眉宇间的笑意是发自内心的,这才排除了女人口是心非的可能性。于是她松了口气,装起胆子试探道:“妈,你觉得……他怎么样啊?”
“小任啊?”
“嗯。”
“挺好的。”何妈妈也抬头看了看任瑾,补充道,“对你挺好的。”
“这……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怕被妈妈看出脸颊边的红晕,何莫心虚地别过头看向另一处。
何妈妈笑着反问:“我比你多活二十几年,就这点还看不明白啊?”
“……”
“挺有担当的一个孩子,他的心理年龄应该比外表要大很多。你跟他走得近我也不反对,就是担心被人说闲话……”
一提起上次的事,何莫彻底没了声音。上一辈的恩怨她不太了解,她只知道自己让妈妈在老熟人面前抬不起头来,顺带着她也在任瑾面前唯唯诺诺束手束脚。
“不过我刚才也想了想,其实没必要。”何妈妈又说,“你是我女儿,你高兴就好,别人怎么想是别人的事。”
她心下一动,一时间不知怎么回应母亲突然带来的感动。
任瑾挂完号过来,帮忙扶着何妈妈,带母女两人去诊室。
“二度烫伤,幸好没伤到皮下组织,我这边先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医生见惯了这样的场面,镇定地交代道,“以后要是碰到这样大面积的烫伤,一定要尽早来医院。”
何莫乖乖点头,像个正在接受班主任教育的小学生。
等到医生处理好伤口,何莫才彻底放了心。在药房等待取药的时候,总算有了开玩笑的心情,用手肘顶了顶任瑾,“诶,我发现,好像认识你以后来医院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彼此彼此。”他挑了挑眉笑道。
**
这天晚上,何爸爸到了很晚才回家,身上还带着浓浓的酒气。
何莫一闻到那味道,立刻就生气了,第一次和爸爸大吵了一架。她不知道他有多少非要在外应酬的理由,她只知道妈妈不慎烫伤的时候,却没有人陪在身边。这责任她担一半,另一半必然是爸爸的。
她太害怕孤独了,也连带着害怕自己在乎的人经历孤独。
何爸爸喝多了,对女儿突如其来的发难表现得毫不在意。
“莫莫,成年人的世界是很复杂的,每天有很多事情,不是随时都有空能陪家人的。”何爸爸轻叹一声,在房门外轻声对何莫解释道,“爸爸做这么多也是为了你和妈妈,别闹小孩子脾气了,好吗?”
怕深夜的对话惊扰了刚休息的妈妈,何莫把爸爸拉到阳台上,一鼓作气追问道:“那你去支教,也是为了我和妈妈,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人?”
“什么人?”何爸爸揉了揉眉心,头疼得厉害,“莫莫,我有点困了,我们明天再说吧。我现在跟你说,你也听不进去。”
“可是我现在就想知道。”昏黄的灯光下,她难过得红了眼睛,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爸爸,“她是谁?”
何爸爸只看了一眼,就急急忙忙抢了过来,“这照片你哪来的?”
“帮你整理行李的时候,在一个旧钱包里看到的。”看到爸爸的反应,何莫更确信了心里的猜测,眼泪倏地就下来了,“你就是为了她才去那里支教的,是不是?”
何爸爸的目光忽而变得有些涣散,声音也没了底气:“莫莫……”
“你就说,是不是?”她向来乐观好说话,也从未对某人某事这样刁蛮过。而这一次,那些可怕的念头快把她逼疯了,她急于寻求一个解答,哪怕变得有些咄咄逼人。
何爸爸沉默着做了许久的心理斗争,最后才娓娓道来。
那一年,他还在念大学,趁着暑假的时候和三五个同学去那里旅游。途径一个小村庄的时候遇到了泥石流,他和其他同学帮着当地村民一起参与救援。那个女孩是被他救从残垣断壁里救出来的,她的父母都在那场灾难中不幸葬身,整整三天,除他以外,她不肯和任何人说话。他对这个失去了家人的女孩充满了同情,每天都去简易的救助站陪她说会儿话。有一天,他再次出去参加救援的时候被突然倒塌的房梁砸晕了。醒来的时候她在身边,一堆漂亮的眼睛盈满泪水……
“然后你们就两情相悦了?”何莫铁青着脸,打从心底抗拒听这样的浪漫故事。
“诶……她已经没有家了,又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我想带她来上海,可你的爷爷奶奶坚决反对。”何爸爸没正面回答,却也跟何莫的猜测相距不远,“我就和她说我先回上海劝劝他们,等两个长辈松口了,就回来接她。”
“后来呢?”何莫忍不住追问。
“后来你爷爷奶奶一直没同意,我背着他们偷偷离家出走,去了几天的火车回去那里找她,可她已经不在那了。”何爸爸轻叹道,“前阵子她的儿子找到我,还把这张照片一起寄过来,说她生了一场大病,最多只有三四个月的时间了,希望我能去看看她。”
“……”
“她当年不想让我为难,所以一个人走了。后来她嫁的不好,丈夫是个酒鬼,喝醉了就打她,还打瞎了她一只眼睛。有一次她逃出家门想找人求救,被她丈夫发现后,变本加厉地打她。那次她激烈反抗,用力推了丈夫一把,脑袋撞墙上死了。她自首后被轻判了,但好歹也坐了几年牢。出来以后身体越来越差了,也没钱看病。”
“因为她过得不好,所以,你想弥补她?”
“我确实有责任,于情于理,我都该去看看她。”何爸爸又说,“这事你别告诉妈妈,好吗?”
“为什么?”
“她会难过的。”
“你明知道她会难过,还要去吗?”
“根本没有什么支教的活动,对不对?”何莫恍然大悟,“你只是找个借口,想过去陪她过完最后的日子。”
何爸爸没说话,神色尴尬。
“爸,我没想到你会这样……”她情绪崩溃,哭得像个孩子,言语间却满是不服输的倔强,“有一点你搞错了,当年她离开一定不是怕你为难,而是对你彻底失望了。当时你该对那段感情负责,你却选择了离开。现在你该对这个家庭负责,你又选择了离开。你永远都在做错误的选择,你永远都在辜负别人!”
“女儿,对不起……”
何莫的思绪很混乱,也没勇气继续这对话,摇了摇头说:“你对不起的人不是我,是妈妈。爸,我希望你能考虑一下,这事是由我来说还是你自己说。”
“……”何爸爸沉默了片刻,沉声道,“莫莫,给我点时间,我自己说。”
**
接下来的一周,上海经历了入冬后第一次大幅度降温。
何爸爸即将在周末离开上海,工作上要交接的事情也越来越多,每天忙到很晚才回家。父女俩从那天起就一直没怎么交流,何妈妈察觉到了,特地找何莫聊了会儿,没问出个所以然。
父亲离开那天,何妈妈坚持要去,可碍于腿上的伤还没痊愈,何爸爸没答应。他一个人提着行李去了机场,这一别,何莫空前得惆怅。
她站在阳台上,望着父亲坐的出租车渐行渐远,鼻头一阵发酸。
百感交集,无人可诉。
手机关机了两天,充完电再次打开的时候,多出了好几条消息。
一条简铭的,二十八条任瑾的。
二十八条……
她点开对话框,逐条读下去。
“今天阿姨怎么样了?”
“干嘛呢你?”
“不高兴回我消息啊?”
“不会吧,我好像没惹你啊。”
“今天训练有点累,我先睡了,有事随时打给我。”
“还不开心吗?要不要心理辅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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