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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晋神龟元年(317)七月十七日,收到五百里加急急报的梁相庾琛第一时间乘船南下,于二十日抵达了陈郡。
作为最早一批安置流民的郡国,陈郡五县发展多年,已有三万余户、十六七万口。
数年以来,曾经被撂荒的农田恢复耕作。
曾经被旱灾、蝗虫轮番打击得奄奄一息的桑林果园渐次恢复。
曾经百里无人烟的乡村,如今已是鸡犬相闻。
五月麦收之后,各营、队、乡、里、坞堡、庄园按照梁公厘定的制度,又种了各色杂粮,九月初即可收获。
庾琛来到此间时,但见禾苗生于垄亩,果蔬遍及乡间,牛羊徘徊于河滩草地之中。
这就是梁国的老底子啊!
梁公小心呵护数年,慢慢恢复起来的县乡,也是他与士人扯皮的底气所在。
“参见相国。”陈县郊野的睢阳渠畔,太守郝昌躬身行礼。
庾琛回礼。
郝昌此人,河北寒素士族出身,司马颖旧部。多年以来,一直是以武人的形象存在,虽然他年少时就文武兼习,并非大老粗。
但他确实缺少过硬的管理地方郡县的履历,梁公让他当陈郡太守,只能说是任人唯亲了——腹心之地,尽量给信得过的人掌管。
跟在郝昌身后的还有陈县令田茂。
此君是长安人,梁公门生,今年二十五岁,表字抱直。曾在银枪军干了三年,后因梁公缺乏地方官员,把他调了出来,先在陈县当了两年吏员,熟悉政务,前阵子火速提拔为县令。
升官如此之速,有原因的。
一方面,他是梁公门生中少有的文化水平较高之人,字不错。
另一方面,他长相俊逸,风度翩翩,在银枪军一干大老粗中非常醒目。
当然,以上两方面原因或许都可以忽略。
其实他是梁公的侄女婿,真相就这么朴实无华。
庾琛也不由地多看了田茂两眼,长安商人子弟出身,梁县武学学习了四年半,带兵打仗三年,当吏员近两年,这履历可真够丰富的。
收回目光后,庾琛看向郝昌,道:“陈郡有今日这般景象,委实令人意外。”
睢阳渠两岸阡陌纵横,田地中全是庄稼,就连田埂上都见缝插针栽满了豆子。
有些田地专门种满了桑树,田中有蚕室。
这个比较少见,据庾琛所知,这是南阳乐氏的习惯,以方便采桑养蚕。
“遥想七年前,蝗虫遍地,河南桑麻几乎毁于一旦。”庾琛看着不远处郁郁葱葱的桑树,感慨道:“梁公硬是有那份耐心,一点点收拾,而今看到成果了。”
说完,庾琛兴致勃勃地来到了河畔的桑林边,轻轻抚摸着树干。
河畔的斜坡地上,全是各色果蔬。
“此乃越瓜?”庾琛指着一个拳头般大小的青色果蔬,问道。
“正是。”田茂上前答道:“仆昔年驻于汝水之畔,练兵之余,常食此瓜,据闻自吴越之地传入。”
庾琛点了点头,又看向一处小池塘。
这个池塘很明显是人工挖掘的,与睢阳渠相通。
塘中有藕,荷叶于风中轻轻摇晃。
鱼吐着泡泡从藕旁戏水而过。
塘边浅水中,还栽种着水生蔬菜。
庾琛抬起头,看向对岸。
连绵不绝的田地后面,村落遥遥相望,时近傍晚,炊烟袅袅升起。
孩童在村头玩耍,拿着木剑互相比拼。
区区十余个孩童,便已有“大将军”、“车骑将军”、“材官将军”之类的职官,竟是人皆将军……
村落后方的竹林之中,倦鸟归巢,叽叽喳喳。
每间宅院前后,都栽种着枣树、榆树、桑树。
羊被栓在树下,低头啃噬青草甚至树皮,直到咩咩大叫着被农人拉回圈里。
又有牧童骑在牛背上,走过窄窄的木桥,往家中走去。
有些人家已经做好了晚饭。
忙碌了一天的丁壮们坐到晒场旁的大树下,一边嚼吃,一边谈笑风生……
庾琛突然间产生了某种不真实感。
在此之前,他刚刚看过邺城等地发来的公函,满纸都是“蝗虫漫天”、“禾稼大坏”、“嗷嗷待哺”之类的触目惊心的文字。
待来到陈郡后,看到的又是这么一幅悠远宁静的乡村图画。
这真是同一個世界么?
另外,他还发现陈郡到处都是村落,而不是坞堡、庄园。虽说这事他早就有数,毕竟他曾任梁国内史,主要任务就是收拢、安置流民,但这会亲眼看到陈郡这个样子还是十分震撼。
后汉以来,士人们把庄园看作安身立命之所。发展至今,村落渐不可寻,坞堡、庄园遍地都是。但在陈郡,一切都反过来了,坞堡庄园就剩那么十来座了,曾经以营、队为单位安置的流民,慢慢扎下根来。
梁国建立后,队(五十户)变成村,营(五百户)变成里,乡域范围被重新划分,各有里正、乡佐、乡长。
听闻河北某地还几户一保,将来说不定也要推行到河南。
以小见大,梁公建设自己根基的决心真的十分坚定。
想到这里,庾琛有些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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