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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再怎么小心,每一年在草原上多多少少总会发生一些游客骑马时被摔伤、摔死的事故。每一个导游都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团里,当然,发生在任何人的团里都不是件好事。大家都希望平平静静、安安稳稳地把团带好。就在陆川一行返回住地的时候,草原上真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一位游客在返程途中,不听导游告诫,自行驱马奔跑,不料他只记得怎么让马跑,却忘了怎么让马停,就在过一道沟坎儿的时候,一个不注意,没有发现脚下地形的变化,马没有被拉住,当它起跳跃沟的时候,这位游客被甩出了马鞍,一只脚因为没有及时抽出来,被牢牢地套死在马蹬里面,先是全身重重地摔在了沟底的硬石上,然后,又被马拽出了沟底,在草原上拖行了将近十几米才被赶上来的导游和马官儿强行拉住,好在这匹马早已驯服,狂野的本性早已被服从取代,它本能地发觉到身后出了事故,便在跑到安全地带的时候,自行停了下来,如果换作一匹尚未驯服或是生性暴烈的马,那指定会狂奔不止,而被拖行的人只能落个体无完肤的下场。此时这位游客已经人事不醒,脚踝严重变形,脑后和背部大面积擦伤,衣服的碎片和血渍,还有被刮起的肉片、皮屑黏连在一起,难分彼此。因为他的脚已经很难从马蹬中取出,导游只好将连接的皮绳割断。就在割断皮绳的那一刹那,这只已经断骨连筋的脚就像早市上卖的大棒骨一样,豪无牵绊地乱晃几下,然后像连枝的苹果一样,重重地垂了下去。如果伤者还有意识,看到此景必然痛不欲生,见者都心惊胆颤,以为此人必死无疑。好在马官和导游处理此事比较冷静,马官迅速将出事的马牵走,导游就地将伤者的平地摆好,用衣服轻轻地将伤者的头部微微垫起以保持呼吸通畅,然后快速拔通了马队队长、旅游点负责人还有旅行社的电话,通知了事故和伤情。全陪帮助处理好现场以后,带着其他游客继续返回住地。很多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惊呆了,不少人都不敢再骑马,但是为了能快点回去,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呆在马背上,大家沉默着,伤者的朋友里有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留了下来。不一会,从住地开来了一辆皮卡,几个壮汉从车上抬下了一张单人床板,还有木棍、木板和氧气袋。伤者被轻轻的移动到了硬床板上。床板上不能垫任何柔软的东西,必须让伤者按照最初的姿势平躺其上,才能保证不会发生二次骨折,更是为了保护伤者的腰椎不会因躺在软物之上而发生变形。整个现场处理了将近一个小时,骨折处的固定、伤口的包扎止血、吸氧、将伤者轻抬上车,一步步地做完。
陆川去给客人找创可贴的时候,刚巧遇到运送伤者的车返回旅游点。他上前一看,带团的正是自己认识的一个导游。由于所有医护人员都在忙着处理伤者,没有人顾得上理会陆川。最近的县级医院远在好几十公里之外,救护车赶到这里需要一个小时左右,后来赶到的全陪提供了一个消息,原来这位受伤的游客是国际SOS救援组织会员,如果在境内发生紧急医疗救援事件,可以直接向该组织求救,于是经过向旅行社通报情况,经过协调,与该组织取得了联系,决定先做妥善处理后,送往就近的医院进行初步救治,然后将伤者在指定时间和地点移交该救援组织进行进一步的处理。
陆川在一旁看着,不时帮着做一些必要的帮助,看着躺在地上的伤者,看着忙得焦头烂额的同行,他也有些茫然。纵然不是自己的客人,但人命关天,他希望能够提供所有可能的帮助,但,这毕竟不是他的客人,他可以提供合理化的建议和必要的帮助,却不能越俎代庖,因这里面将会掺杂着更为复杂的关系,事后的责任认定与承担,各项费用的赔偿,法律责任的划分等等,都不是他这个局外人能够涉及的。再者说,他即使很想帮助这位同行,但他有自己的客人还在等着他,他不能将他们甩开不管。他必须回到自己的客人身边去,这是导游最为重要的职责要求。陆川最后自己在医务室找到了一些创可贴,临走前,他安慰了一下这些导游,告诉他一些必要的处理方法,然后很不放心地离开了。
回到住地,陆川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因为刚才帮着处理伤情地时候,他也很着急。这种事故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在以前带团的经历中也曾遇到过类似的情况,特别是第一次,他浑然不知该如何处理,如果不是一个老导游出面帮他,也许早在几年前他就已经不是导游了。陆川不想让客人知道草原上出了这么大的一件事,他必须保证不能因为自己的失态而影响到客人的情绪。
陆川点了一根烟,坐在草地上猛地吸了几口,深深地把烟咽了下去,憋了好久才吐出来,直呛得他一个劲地咳嗽。不一会,一根烟就抽完了。陆川起身拍打着身上的尘土,看了看身上再没有任何异常,这才转身向蒙古包走去。
当走进蒙古包的时候,那位屁股被磨破的男人正趴在地榻上跟别人聊着天,他的老婆守在一边喝着水,好像正在和别人一起拿他老公开玩笑。而他呢,对这种玩笑也只能听之任之。当他看到陆川走近来时,赶忙牵起半个身子打招呼。
“哟,陆导来了!”
“梁哥,快躺着,别动!”陆川顺势坐在离他最近的地方,拿出了创可贴,问询着伤情。“怎么样,伤的地方还疼不疼了?我给你找来几块创可贴,一会贴上吧,这草原上药少,找不到更好的,先这么凑乎一下,等回到市里再买药敷上吧!”
梁哥抬起左手接过了创可贴,转而交给了坐在一边的老婆:“你先拿着,一会帮我贴一下。来,陆导,累了半天,坐下抽根烟吧!”梁哥递过创可贴后,从身下取了一根烟递给陆川。
“得,尝根我大哥的烟!”陆川接过了烟,从裤兜里取出一只ZIPPO打火机,在“啪”的一声过后,点上了烟。然后又伸手给梁哥也点上了。还不忘提醒一句:“梁哥,在包儿里抽烟可小心点,别把被子烫坏了,不然明天一早人家查包的时候,还要你赔呢!”
“放心吧陆导,你看我这不是拿东西接着么,没事的。”
“你就知道个抽,你看你丢人不,好容易来草原骑个马,还把屁股磨破了,你看看整个团里有谁办这傻事,你都快奔四十的人了,还有脸在这趴着呢?”梁嫂朝他老公的屁股拍了两巴掌,还饶有埋怨的数落着。
“唉呀,这有个啥嘛,哪个骑马地不会磨破?你问问陆导,他以前带团肯定也遇到过嘛!”梁哥边说,边看陆川。
陆川看着这两口子吵来争去的,着实觉得挺好笑,被梁哥这么一问,他也不好说啥,只能边抽烟边笑呵呵地点着头。他真想说:唉,我就是这么被磨破腚皮的啊!但他不能提自己,只能说:“这到不少见,我以前带过的客人,很多都没骑过马,别说是屁股被磨破了,有的穿的短裤,脚脖子都能被马肚子磨破了。要不说蒙古人都爱穿马靴呢,靴筒高,能护着小腿,走路时不怕高草扎,骑马时不怕马肚子磨,这蒙古人可聪明呢,他们身上的穿戴都有很实际的意义。”
“哪,我说嘛,你们还笑我,这不是很正常的事么,回去我跟咱儿子还有个交待喽,至少这屁股上的伤就能证明我骑过马了,总不会让他以为我又说大话了吧!”梁哥一听陆川的话似乎找到了强有力的支持,很可能刚才已经被这包里的人说笑得很没面子了。这会借着陆川一席话,倒显得理直气壮起来。
“行,行,那你就疼着吧,谁疼谁知道,看你以后还骑马不?”梁嫂拿起创可贴,一边撕包装,一边问:“过来,我给你贴上,算我倒霉,还得伺候你干这事!”
梁哥见老婆这就要扒自己的裤子,忙伸手阻拦:“别脱,别脱,当这么多人你就扒我裤子,一会再贴,一会再贴!”
“瞧你这样,还怕人看,你以为人家想看啊!美得你!”
陆川打趣着说:“行了,一会再贴也来得急,估计破的也不是很厉害,离一表演还有一个小时,你们先休息,等到点了我来通知你们,梁哥,你可别气嫂子噢,她也是为你好!”
“没啥子的,我们两口子就是这样,不吵两句不舒服。谢谢你了陆导,咱们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陆川灭了烟头后说:“咱们先休息一个小时,到时我提前十分钟来通知大家,咱们到马场那边看赛马、摔跤表演,看完表演咱们就直接进餐厅吃饭了,晚上八点看演出,大概九点结束,大家记得走的时候把包锁好,我们看完表演就不再回来了。好么?”
包里所有人都表示已经明白了。于是陆川出了这包进那包又挨个通知了一遍。
离开了客人,陆川来到厨房查看了一下给他客人准备的全羊和羊腿是不是都烤好了。刚走出来,陆川的手机响了:“陆川,你在哪儿呢?”是白丽丽,陆川忙回答:“我在后厨呢,看看全羊和羊腿烤好没,别到时给上错了。你在哪儿呢?累不累?”
“我在包里呢,刚才看了一下客人,说你刚走一会儿,你现在有事么?没事来我包里坐坐吧!”
“行,等我十分钟,一会就过去!”
陆川收好电话,转身又回了后厨跟人家要了几颗洗干净的西红柿,找了只塑料袋装上走了。
路上陆川遇见了草原点上演员们,这些演员身兼数职,即是餐间敬酒献歌,又男演员又负责马术和摔跤表演,晚上的篝火晚会上,他们又都是主角儿。这些蒙族的姑娘小伙们,都是草原上的牧民出身,能歌善舞,被招到草原点上搞民族歌舞表演。陆川和其中的几个小伙子挺熟,一起摔过跤,喝过酒,唱过歌。这不遇到的就是朝鲁和孟克两人刚正抱着一堆摔跤服往马场方向走,他们看见陆川从后厨出来就叫住了他。
“陆川!”
“嗨,孟克,去马场呀?”
“就是,一会表演了,你干啥呢?”
“没事,看你们这西红柿挺好,要了两个解解渴!”
“一会跤场再比试比试?”
“还比?哪次你都输,今天又想输几瓶?”
“你输了两瓶,我输了四瓶!”
“行,没问题,我输了别两瓶,就一件儿,让你喝够了!行了,我还有事,先走了,回头见!”
“回头见!”孟克叫上朝鲁转身走了。陆川走向了白丽丽的蒙古包。
“给你,刚洗的,解解渴吧!”陆川把西红柿递给了白丽丽。自从陆川走了以后,白丽丽把客人安顿回蒙古包,去水房洗了把脸,回到自己包里休息了一小会儿,只睡了一小会就醒了,她一个人呆着不知道该去哪儿,骑了一下午马,身上还是有点累。无所事事的时候,她想起了陆川,不知道他这个时候又在哪儿跑呢,还想起了他讲到和段姐,越想越好笑,觉得陆川以前真挺好玩儿的。她想叫陆川过来聊天,于是给陆川打了电话。
接过西红柿咬了两口,好甜啊,水真大,她从袋子里取了一个给了陆川,陆川接过来和白丽丽一起吃了起来。蒙古包里就他们两个人,包外人有声,包里听心跳,除了两个人吸溜、吸溜的咀嚼声,暂时,听不到任何声音。陆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也够渴的顾不上说话,大口大口地吃着。白丽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细细品着手里的西红柿,心里感觉舒服。边吃边偷眼看着陆川,打量着陆川,看着他不时探着头以防汤水沾到身上,两腿分开,有点像民工在工地上吃饭的样子。一下午的草原骑行,他的脸上全是油、汗、还有沙子,泛着淡淡的油光。由于常戴墨镜儿,在眼框和太阳穴下,有一道白色的印子,反而更衬托出他脸上的黑色。下巴上的胡子茬说明他有些时日没有打理过自己了。显然陆川常用剃须刀刮胡子,而不是用刀片,因为用刀片刮过的脸很光滑,胡子茬会很齐整,但陆川的脸上的胡子却是长短不齐的。他的手指因为抽烟被熏黄了。他身后的背包向下坠着,他一整天都背在身上,从没见摘下过。背包带的一边已经有些开线了,一看就是用了很长时间。他的胳膊很粗壮,肩膀上的肌肉鼓鼓的,很结实,肘部有一道长长的疤痕,像是在地上杵破后留下的。他的左手腕子上戴着一串佛珠,沾满了汗水,油乎乎的,显得有些脏。看看他脚上鞋,全是土,牛仔裤的裤脚上已经磨出了毛边,膝盖位置有鼓包,大腿位置已经磨白了,还有微微的毛边儿。他的裤子上全是大大小小的兜,每个兜里都好像装着东西,沉甸甸的。和早晨那个神采奕奕的人相比,一天下来,此时此刻坐在面前的陆川,脸上已经挂满了疲了,但他的眼神中还充满着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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