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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中靖国三年五月,这是一年中京城不多的多雨时节。
只是雨水的频繁到来,让整个天气也变得忽冷忽热了起来。好在京城不比南方,也不会一直下个不停,只不过以是阴天为主,间隔地会落几场雨,对于此时的农事却是极好。
从抱月楼回来的第三天,京城里的形势变得有点微妙了起来。
原本已经与苏轼达成共识的章惇那里,似乎有了一点反复的迹象。原因大约是眼下的形势过于顺利,章惇开始有点担心这番合作之下对于自身实力的影响。所以,原先他曾答应的要调整并清除一些明确是蔡京党羽势力的措施,竟然搁置了起来。
原因很简单,至少在表面上,蔡京还是新党阵营中的一员,打击蔡京,无异于在削弱新党的实力盘,章惇的身边,不乏会有各种声音在反复地提醒他。
而且这两三年以来,身为右相的苏轼虽然刻意压制着原有蜀党阵营里的旧人起复,以身作则地以“不结党”为政治表率。但是,极具讽刺意味的是,毕竟他已经是大权在握的右相,各种怀着不同目的、不同诉求的人自然而然地就会投奔并聚集在他的身边,以“不结党”为特点,最终形成了一个被其他人称之为“建中党”的全新党派。
这点像是后世的“不结盟运动”,为了更好地提倡并坚持这一政治原则,所以大家有必要加入一个圈子,结果最终共有全世界三分之二的国家加入,成为一个最庞大的国际组织。
“建中党”虽非苏轼的本意,但这个结果却足以让章惇警惕。
在此之前,彼此虽然在“端王谋位”的大局上达成了要严密防范的共识之外,到了具体的防范措施上却终究还是有了分歧:章惇并不是真的相信蔡京及其党羽会投向端王,他认为真正需要压制与防范的,应该是抱舔向太后的滑头精曾布。
秦刚因为自己目前特殊的身份与处境,只能坐在家中,依靠秦湛的情报网、依靠与苏轼相府中的来回信息传递判断当前局势的推进与变化,自然在效率与反应上严重地不足。
“端王离京的时间定于明天巳时,今天午后依例将会入宫向皇帝辞行。”秦湛一早就来向秦刚汇报,“十八叔您预测过,端王离京一事,当是越快越对我们有利。我记得当时说的便以十日为安全时限。今天是第九日,明天就是第十日,还算是在安全时限以内!”
“所谓的安全时限,自然需要一个具体的数字,所以我才提了这十天的概念。如今却是足足地走到了这个极限之处。”秦刚苦笑了一下,“就像一根最多可吊五百斤的绳子,可要真是足足吊满了五百斤,你觉得它的安全性是个什么样的情况呢?”
“不过,最近几天,京城里的情况还算是平静如常。”秦湛想了想,如此安慰秦刚。
“越是平常就越不正常啊!”秦刚皱着眉头,不过他很快便觉得如此紧张不妥,还是故作轻松地反过来安慰秦湛,“兴许是我杞人忧天了,正如你所言,明天一过,一切也就尘埃落定了!”
在淅淅沥沥地又下起来的小雨之中,李清照又雷打不动地过来了,有她过来作陪,秦湛也就安心地出去了。
李清照过来,照例是由弟弟李迒陪同,但这几次过来的小伙子多少有点郁闷,其实他的本意也是想和姐夫多说几句话的,只是前面几次,他已经明显感觉到阿姊与姐夫两人一定是在谋划某件大事,关键是这件大事居然还不让他参与,着实让他很是生气。
只是这种生气,在天然血脉压制的阿姊面前毫无作用。他在到了秦刚宅子之后,便化生气为胃口,直接吩咐刘三,为他去附近的几家铺子多叫几份美食外卖回来。
是的,大宋朝就已经有外卖,而且非常发达。
只是宋朝的外卖只有条件富贵的家庭叫得起。首先你得要有家丁帮你跑腿去饭店或铺子那里点单,因为这个时代除了人腿,没有任何可以传递你点单需求的工具。然后店里便会立即制作,并在做好后,会有专程送到家里去,所以这里会有双倍的配送成本。
当然,在秦刚这,再多的费用也不需要李迒考虑,等到这些美食送到了之后,他便在前院摆开了桌子,开始好好地享用。
不过,今天的秦刚与李清照两人,却没有往日那般地神秘与忙碌,反倒显得有点无事可做,两人默不作声地踱到了前院,又默不作声地在桌前坐下,不约而同地直接尝起了桌上的美食。
“你们……”李迒刚开口想抗议,转念一想,这里花的可都是秦刚的钱,便立即笑道,“……你们早说啊,我就直接帮你们多叫些了啊!没关系,你们先吃,我让刘三再去重新多叫一些。嘿嘿嘿!”
秦刚有点意外地看了看他道:“今天迒哥有进步啊!不护食了!”
李迒难得被秦刚肯定,有点小兴奋,他说:“关键要看自己怎么想的嘛!我要是一直纠集这桌东西都是我自己叫来的,肯定会不高兴。可是,我却可以这样想:这桌好吃的都是姐夫你的钱会账,我就当成自己还没有点,现在重新再点一桌,说不定还能换些更好吃的呢!”
秦刚微笑着看着李迒,感觉到这个小吃货有点成长了,但突然他又似乎被李迒的这一番话给触动到了,他凝眉自语到:“是啊!凡事都可以换个方向来看,患得者必然更患失!”
在这段时间里,他的忧心忡忡尽被李清照收入眼底,以至于今天过来的她看向他的眼神里更多的是心疼,甚至会有一点刻意的小心,并默默地陪着他走到这里来“抢夺”李迒的吃食。
其实,秦刚之前经历过很多次比今天更加惊险与严峻的时刻,之所以他永远会以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形象出现在身边人面前,表面上的原因似乎是因为他是一个穿越者,深知历史大势的本来走向,以至于他会提前知晓可以影响走势的一些关键点。
只是,如今却是真实历史上并不存在的建中靖国三年,在从未有过的左右相平衡的朝堂局势下,在甚至如今已经捉摸不透的端王赵佶本人的心思面前,秦刚一直以为自己的焦虑来自于这种穿越者优势的丧失——此时的他已经无法预知接下来有可能的局势走向了。
但是今天,李迒无意中的一句话却在一瞬间打开了他的心结:
真正让人焦虑的只是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
在此之前,他看待眼下所有事情的角度,都是在接受历史本来事实的基础上,再去谋求尽可能的改变。比如在鄜延大战中,不管是与贝中撒辰的对杀,还是与小梁太后以及李乾顺的博弈,虽然面临和局面要比眼下的形势凶险数倍数十倍,但是他的心态却是:看着历史的原点,能改变一些是一些。先是守住顺宁寨、后是救出金明寨的将士、最后才是尝试一下追着西夏退军,能杀一点是一点,最终才会赢得土门寨前的大捷!
只是之后,随着他个人实力的不断增长,影响朝政局势的能力不断提升。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面对眼前形势的判断基础,已经从站在历史原点,变成了预设自己的目标。而他也渐渐地成为了“贪心版的李迒”,默认为桌上的美食就应该是自己已经拥有,任何他人对它们的索取都会被视为不友好的侵犯。
幸好,今天他却受到了“清醒版的李迒”的提醒,两句浅显的道理,反倒是点拨到了秦刚,他这才发现:自己过于自负对历史大势的改变,并在潜意识里把赵煦的皇位继续、赵佶的避退出局,当成了理所应当的发展主线。
却不知,历史具有着常人难以彻底扭转的巨大惯性,就在眼下的这个关口,在赵煦之后,继位之人到底是赵佶还是赵茂?各种错综复杂的利益计算与势力博弈终究让人难以判断。说一句最根本的话,谁把自己的想法视为理所当然,谁就必定陷入无边的焦虑之中。
也就是说,秦刚一旦想明白,赵佶身为背负历史惯性的未来之“宋徽宗”角色,即使他能在这一次的阴谋中得手成功,那也是自己把他继位登基的时间已经向后硬生生地推迟了两年,更不要说眼下还有一个对方绕不过去的正宗皇储越王赵茂。
正所谓,站位不同,看到的事实也不一样,假如视赵佶的继位是顺理成章的结果,那么此时发现,真正焦虑的应该是蔡京、童贯他们一伙。因为他们必须要解决横在这一结果面前一个又一个的巨大障碍。
“哈哈哈!迒哥果然是我的小福星,你且让刘三再叫些酒菜过来,我们三人可以好好地喝上一顿!”想通了的秦刚顿时觉得心境无比地舒畅,言语间又恢复了过去的那般意气风发。
李清照虽然不知道刚才这短短一瞬间秦刚的心理活动,但对于他走出之前的那种焦虑状态却是心宽不已,此时斜眼瞧了一眼傻傻的阿弟,嘴上却说:“他能有什么福?无非是傻人有傻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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