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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0章
早间,炤宁去了小书房,站在大画案前习字。
吉祥在罗汉床上睡了会儿觉,开始自娱自乐,踌躇片刻,跳到了居中的黑漆小几上。
小几上两个白瓷盘里放着苹果、桔子,还有一个猫儿玉雕,是炤宁昨日翻出来随手放上去的。玉雕的工艺寻常,但是玉质很好,炤宁打算摆两日,时不时看一看,说不定能有新主意,拿去玉石铺子请老师傅做个新的物件儿。
吉祥坐在玉雕面前盯着看,眼神炯炯。
炤宁无意间瞥见,笑。都说猫狗是天敌,但那只是假猫,吉祥总不会看不出。她继续凝神写字,过了一会儿,被玉石落地的声响吓得手一抖。
抬眼看去,玉雕已落在地上,变成几块碎玉。
吉祥嗖一下从小几跳到三围罗汉床上,又嗖一下跳下地,一溜烟儿地躲到了罗汉床后面。
除了在后花园追着猫儿跑,炤宁就没见它动作这么利落过。
她笑出声来,“吉祥?”
吉祥没动静。
红蓠闻声走进门来,一看就猜到了是怎么回事,抿着嘴笑起来,“韩统领总说吉祥应该叫败家,它真就对得起这名字。”
“都是他念叨的。”炤宁将语声放得更柔,“吉祥?过来。”
吉祥慢吞吞地转过罗汉床,坐在地上,底气不足地看着她。
炤宁索性放下笔,走过去,把它肥嘟嘟的身形抱在怀里,“你怎么想的呢?那是假猫,你把它灭了也没人夸你有本事。”
吉祥见她一点儿生气的意思都没有,又变回了欢实的小模样。
“这都什么跟什么?昨日在正屋折腾,打碎了一个花瓶,我训了它一通。您今日来这么一出,我昨日便是枉做了恶人。”红蓠一面收拾地上的碎玉,一面笑道,“您就惯着它吧,这毛病不给它板过来,日后少不得闯祸。”
“淘气点儿好。”炤宁把玩着吉祥圆圆的小爪子,“带你去后花园,咱们找真猫去。”她很喜欢听吉祥嗷嗷嗷的稚嫩叫声。
红蓠笑得打跌,“赶紧去吧。今日府里有宴请,午膳之后人们要去后园,没你们撒欢儿的地方。”说着站起身来,拿过斗篷,给炤宁披上。
吉祥到了后花园,立刻懒病全消,挣扎着跳到地上,很快跑出去很远。
炤宁和红蓠随意游转。
藏春阁的院中,不知何人在西面院墙上挂了一个练习飞镖的靶子,三两丈外一张桌案上放着飞镖。
炤宁拿起一支飞镖,眯眼看着靶心,问红蓠:“赌一把?十两,正中靶心算我赢。”
红蓠立刻摇头,“想得美,我才不赌。”
炤宁毕竟是名将之后,又亲力亲为地督促过江予莫习文练武几年之久,这类小把戏根本不在话下。
“好没意思。”炤宁将飞镖掷出,正中靶心,“太久没赌,手痒痒了。”
红蓠笑着给她泼冷水,“去找徐叔,他会治这病。”
炤宁横了她一眼,“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
说笑间,白薇寻了过来,“大夫人要您过去一趟。”
“好啊。”炤宁让红蓠等着吉祥玩儿够了带回房,自己和白薇往正房去。
路上,白薇轻声禀明得到的一些消息:
荣国公夜半遇袭受了重伤的消息,长了翅膀一样,更在朝堂上被人提及。只是有苦说不出,称不知是谁下的毒手。很多人疑心是韩越霖,但是顾鸿飞言之凿凿,说昨夜离开醉仙楼之后,他邀请韩越霖到了府中,鉴赏一本佛经,后来拱手相赠。韩越霖连一个随从都没带,不可能做这种事。
东宫第二位侧妃三日后进门,那人是林千惠。
林千惠进入东宫的方式很不光彩:昨晚出了醉仙楼,她去了东宫,整夜都未离开。今日一早,太医给皇后请平安脉的时候,提了提太子妃新近患了心疾。皇后吃了一吓,急匆匆去东宫看望。没成想,太子妃与佟侧妃正在跟太子争执——她们说林千惠留在太子寝室好半晌,觉着不妥,一同进门去,本意是想规劝,却不成想,撞见了太子与林千惠正欲行颠鸾倒凤之事。
太子妃与佟侧妃愤懑之下,还是知道轻重的,劝说太子尽快让林千惠到身边服侍。
太子却是火气很大,说她们根本是胡说八道。
皇后当时听了,气得脸色煞白,指着太子说:“你近来屡有荒唐行径,皇上为了你屡次大动肝火,已伤了龙体。今日这件事……你看着办吧!要么让林氏女尽快进入东宫,要么让她引颈自尽。这种事情已经够了,拖延下去再闹出别的丑闻,便是你受得起,宫里的人也受不起!”
很明显,皇后完全相信太子妃与佟念柔的说辞——怎么样的女子,会给夫君泼这种脏水?并且,她担心太子与林千惠已经有染,林千惠若是万一有了喜脉,过段日子再进宫又被人发现的话,皇家的脸面会荡然无存。
太子一脸的气急败坏,到底还是恭声称是。
炤宁听完,有些意外。原本以为,太子妃与佟念柔一定不愿让林千惠进入东宫,加之林千惠唱了一出钟情予莫的戏,就更没可能。倒是没想到,壹夜之间,两人变了主意,让林千惠在很不光彩的前提下如愿——通过昨晚,炤宁看得出,林千惠真正想得到的人,是太子。
太子与荣国公原本的打算,应该是希望林千惠嫁到江家,那样的话,江家没法子与东宫、佟府撇清关系,甚至于,他们可以利用林千惠搅得江家不得安生。
打算落了空,搬起的石头狠狠地砸到了自己脚面上。
林千惠的事情,到底是太子妃与佟念柔早有打算,还是临时起意?昨晚,炤宁命紫薇传信给太子妃,林千惠去东宫,便是得了太子妃的吩咐。
相见之后,是不是林千惠说过什么,或是做了什么承诺?
不然的话,如果她这习武之人不肯配合的话,一早那出戏根本没法儿唱。
这下可好了。林千惠要是有意做破罐破摔的母老虎,太子的日子可就热闹了。思及此,炤宁戏谑地笑起来。
而在外人看来,这事情是太子德行有亏,强|占了钟情江五公子的林千惠,或是林千惠根本是性子轻浮见一个爱慕一个的女子,不然怎么会明知太子近日行径放荡还夜入东宫。
得益的只有太子妃——好好儿地做了一次大度贤良的正妻,不但没有计较太子和林千惠的过失,只急着为太子遮丑促成新侧妃进门。
皇后的看法自然没错,只是做梦也想不到,太子妃烦死了太子,为了给他添堵,没有做不出的事。
炤宁问起林璐:“林家那个人离开没有?”
白薇笑道:“一早就走了。韩统领吩咐人送他离开的。”
到这时候,炤宁才斟酌佟家那边的情形。
她发火命丫鬟护卫动武的时候,从来都是一句“往死里打”,真想要人半条命的时候,都让护卫动手,只是宣泄一时火气的时候,便让丫鬟动手。所以,方云起将养三两个月就能痊愈,而荣国公么,没个小半年下不了地。
荣国公对外人不会说是遭了谁的痛打,但不会隐瞒膝下两个儿子——佟煜、佟烨。兄弟二人少不得将父亲遇袭视为奇耻大辱,少不得绞尽脑汁一雪此耻。
这样最好,只有明里暗里将矛盾激化,事态才会有明显的进展。
不然,那她可就有的等了。文官想除掉谁,十年二十年深藏于心步步筹谋的例子都不少见。为一件事耗费半生岁月去提防算计,想想就累。再说了,她与江家统一立场是必须的,但是绝不愿意让家族中的无辜之辈也陪着她担负太久的风险。
——这是她昨夜来了那么一出地痞行径的根源。
进到正房,转入宴息室,大夫人笑容满面地招一招手,“炤宁,快过来坐。”
炤宁笑着称是,行礼后才坐到大夫人近前。
大夫人穿着粉色绫袄、豆绿色裙子,外罩一件藕荷色褙子,衬得肤色更显白皙,眉目宛然如画。褙子宽大之故,身形看不出端倪,只是脸颊显得圆润了一些。
“想跟你说几句体己话,便唤你过来了。”大夫人将面前一盏热茶送到炤宁手里,“刚沏好的,六安瓜片。”自己则端起一碗热腾腾羊奶,啜了一口,随即开门见山,“我是想求你个事儿。”
炤宁态度爽快,“您说,只要我能帮得上。”
大夫人笑道:“夏家来提亲的事情,你可曾听说?”
“嗯!”炤宁笑着点头。
“因为予莫和你的缘故,我见了那孩子多次,觉着跟佩仪挺般配的。”大夫人语声低了三分,笑意更浓,“他早就看中了佩仪,说那份书卷气、端方的做派最让他欣赏,以前担心江家看不上夏家的门第,一直犹豫着,没敢动提亲的心思——是在中间说项的钱夫人与我说的。”
钱夫人,是大夫人来往多年的好友。
大夫人继续道:“我想着,最要紧还是要看佩仪愿不愿意。昨日找了个由头,让她与夏泊涛又见了见,两个人说了一阵子话。回来之后,我就问佩仪愿不愿意,这回事,她自然不好说什么,总之是默认了。之后我就想,常年在内宅闷着的女子,哪里知晓夏泊涛的底细,便想请你问问韩统领,这人品行要是端正的话,那这件事就成了。”
炤宁立刻应下来,“是为这件事啊。那容易,我今晚就问问他。”
“那就好。”大夫人道,“你要是请韩统领吃素斋的话,这一次的席面可得由我来付银子。”
“瞧您说的。”炤宁笑盈盈的,“举手之劳而已。您要是这么客气的话,那我就做甩手当家的了。”
“好,那就依你说的办。”大夫人笑意更盛,心里宽松了不少。
她相信韩越霖看重的属下绝非品行不端之人,只是到底还是想求个完全的踏实感,之后才好应下亲事。原本这种事应该让大老爷、三老爷或是予笙、予萧去做,可是韩越霖是把炤宁跟江家分开来对待的,见了外院的男子,态度总是透着疏离——那人太记仇了,到现在都对三年前没人帮炤宁出头的事情记恨着江家。
等佩仪的婚事定下来,男方肯定要急着把人娶进门,大抵明年春日就能喝上喜酒。这样一来,炤宁与燕王的事,便也是水到渠成,不会因为这类规矩再生枝节。
过完年,燕王二十三虚岁,皇帝怕是早就等不及看着小儿子娶妻,婚期大抵也会定在春日。
如此一来,明年春日,江家便是喜事成双。
江家的女儿出嫁可不比前两次,是大事。她和三夫人从现在起就得慢慢准备着,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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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莫心儿抵京,正在醉仙楼。程雅端当即派人来给炤宁报信。
炤宁一听,立刻穿戴整齐,走侧门离开江府,去往醉仙楼。
每次她出门,吉祥都可怜巴巴地跟着她跑出去很远,想跟着。这是炤宁短期内不敢纵着它的事儿,万一它淘气走失,她跟谁哭去?
今日一如以往,她蹲在地上,好好儿地哄了吉祥一阵子,叫红蓠把它抱回房里玩儿。
在路上,还没到目的地,已经因为记挂着吉祥想快些回家。
多奇怪,那个小家伙正在改变着她,让她的心扎了根。是因它,她重新把江府当成家。
待到年节比较空闲的时候,一定要给吉祥多画几张像,用画记录下它成长的点点滴滴。
趋近醉仙楼,炤宁想到就要见到阔别太久的莫心儿,心绪不自主地转移。
莫心儿自然是假名字,她原本是江南地方上一个县令的长女。生母性情善良到了懦弱的地步,膝下又无男丁,被母凭子贵的妾室、庶子、庶女欺负多年,郁郁而终。
母亲去世当年,内宅的人一个鼻孔出气,生生将好端端的莫心儿说成染了时疫的将死之人。她稀里糊涂地被打发到了家中的庄子上,每日连口饱饭都吃不上。
验看就是死路一条,她只得寻找机会逃了出去。
幸好,母亲临终前,留给了她一些傍身的财物,她随身带着一些面额大小不等的银票。
辗转进程期间,她那张脸实在是惹人侧目,招致地痞意图劫财劫色。是莫晨救了她。
她也豁出去了,让他要么娶了她,要么把她送到城里生意最好的青楼去。那时莫晨处境也很差,正是一文钱憋倒英雄汉的尴尬境地,没能力长久照顾她,又不肯要她的银子,见她铁了心破罐破摔,便答应送她到城里。
路上,他认了她做义妹,说万一日后他的处境好一些,也能把她从火坑里捞出来。莫心儿这性命,自是随了他的姓。
莫心儿是自己走进青楼的,自己跟老鸨签了卖身契,从那之后,苦学歌舞琴棋书画。莫晨过了一段日子之后,处境有所好转,去看过她一次,帮她收买了青楼里两个打手,叮嘱她千万调|教好身边的小丫头,诸如此类的事,都教给了她一些门道。
那一年,她十四岁。
十五岁那年,她正式踏入欢场,没用多久,便成了头牌,转过年来,成为花魁。多少男子在她眼前来来去去,有才子、商贾,更有达官显宦、世家子弟。
哪一个都不能让她交付身心,倒是哄着几个官员把宠妾灭妻的父亲收拾的丢官罢职。
那件事之后,她更成了没有根的飘萍。
因为她是摇钱树,老鸨这些年从始至终都哄着她。
炤宁抵达江南期间,正是老鸨每日瞧着莫心儿犯愁甚至恼火的时候——不少男子一掷万金,只求同她共度一个良宵,她不肯,说要她卖身那一日,就是她的忌日。又有人出大价钱要为她赎身,她也不干,说觉着青楼好得很,懒得进别人家的后宅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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