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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遮雾罩,重峦叠嶂。
临砚落下云头,飞入了山腰间一处隐秘的洞口。
山洞里铺着稻草,颇为干燥清洁,明显是有主人的——而山洞之主,正趴伏在草上,一副懒洋洋的模样。见到临砚走进来,也只略抬了抬眼皮,碧色眼瞳里的光一闪而没。
却是一只就算卧着,也有一人多高的巨大白虎,雪白毛皮上满布着褐色条纹。
临砚朝它点点头,找了片空地,就地坐了下来。
这洞穴的深处还有一进,从那儿隐约传来阵法的灵力波动。
临砚知道,教主在里面闭关。
这次只是临时闭关,要不了多久就能出关了。分坛里不够清净,故而找了这么个地方,教主好像也很乐意到这里来。
因为这儿,是他们当年落难,被天下正道一路追杀时藏过身的地方。
临砚一进来,也涌起了许多回忆。
他从储物袋里招出一只青铜方鼎,摆在面前,心念一动,一股细流就自行从流经洞外的涧水里分出,注入了鼎中。临砚又在鼎下点了火,往里面投入了新鲜的鹿肉和牛肉,加了香叶、桂皮和别的香料。
他坐在鼎前,守着这锅肉汤。
袅袅烟气,逐渐从鼎里冒了出来。
当年逃亡,他们也就吃吃冷食而已,可不敢这么大费周章地烹煮。到如今,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慵懒的白虎闻见了愈来愈浓的香味,把脑袋抬起来,用小灯笼般的虎目凝视着鼎中的物事。它倒也耐心在等,没有急着取食。
四十多年前,它就在这山洞里安了家。临砚和沈惊澜找到这山洞时,他们正急需一个隐秘的处所歇息和疗伤,白虎似乎不怎么欢迎这两个不速之客,拦在洞前,弓着背脊,戒备地瞪着他们。
教主用一支肉灵芝贿赂它。
临砚觉得,教主自从遭逢巨变,从备受追捧的天之骄子沦落为人人喊打的魔头,他对妖兽魔物,就要比对待人修温和上许多。他对妖兽魔物的信任,也比人族更甚。或许只有自己是个例外。
这头白虎想来能看出他的友善之意,居然点点头,收下肉灵芝,放他们进了洞。
两人一虎,就此相安无事地一起住了下来。
时隔多年再回来,这头白虎好像还记得他们。
临砚默然地给方鼎下添了把火。
洞中光线昏暗,跳动的火光,映在他的脸容上,也在山壁上投下变幻的影子。
他能听见背后白虎缓慢而悠长的呼吸声。
妖兽的性命,总是比人类长久许多,坚韧许多的。
就连他们这些修道者,手中掌握了比凡人强大得多的力量,还是一样脆弱不堪。
临砚的眼前,忽而浮现出尹云深的模样。
他在心底轻轻叹息了一声。
只要世上千万的人心里还有*和仇恨,流血和流泪就不会停止,注定有人要为之献祭。
当年如果答应了替他报仇,他或许就不会死。但那时候,教中事务繁忙,的确腾不出手来。自己的仇怨自己解决,也是天绝教向来奉行的准则。
只能怪天意弄人。
肉汤煮够了火候。
临砚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只小碗和一个硕大的铜盆。
随手一指,浓郁的肉汁混着大肉块注满了铜盆,临砚将这铜盆放到了白虎的面前。
白虎不客气地将脑袋埋进去,呼哧呼哧的声音很快就传了出来。
临砚也给自己盛了一碗。
一人一虎各自吃着。
忽有个人影显现,在他身旁施施然坐了下来。
沈惊澜道:“也给我来一份。”
语声里带着笑意。
“教主这就出关了吗?”临砚道,边说边装了一碗递给他。
“嗯,我刚收功就闻见了香味,”沈惊澜道,“还好我出关得及时,否则就没有我那一份了。”
这一锅汤,临砚虽然吃不了多少,一旁的白虎却是有多少就能吃下多少。
“小尹的事,已办完了吗?”他又问。
“是。”临砚道。
沈惊澜沉默了片刻,用筷子随手搅了搅碗里,轻叹一声。
对尹云深,他没有再说什么。临砚也没有再提。
沈惊澜吃了起来。他忽然又凑过来,嗅了嗅临砚的发丝,道:“你该去洗个澡了,身上还留着一股催情香的味道。”
“那又怎么样?”临砚道。
“让我一直闻着,夜里会睡不安稳。”
“为什么?”
沈惊澜不急不躁地笑道:“我好歹也是个男人。”
他笑起来很好看,临砚一直都知道。
这时候的笑,也依然令临砚心中一动。
“是么,”临砚瞥开眼,不敢再看,嘴上仍强硬道,“我好像还没有看出来。”
沈惊澜摇摇头,拍了拍背后的白虎,笑叹道:“老伙计,你看,小砚是不是越大就越不听话了?”
白虎低低嘶吼一声,似乎表示赞同。
渐渐入了夜,夜色也渐渐地沉了。
两人已准备休息了。
这时,安静地卧在身后的白虎忽然不安地吼叫起来,虎爪挠动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吼声里仿佛带着莫大的痛楚。
他们回头望去。
白虎已站了起来,背上生出一对羽翼,双翼一展,化作一道白光没入了外界的茫茫夜空。
沈惊澜道:“我在闭关时能觉察到,它夜夜如此,有些异常。”
“教主想跟去一看吗?”临砚心知肚明,他又起了好奇之心。
沈惊澜点点头。
两人便一齐飞了出去,那白虎还没有飞出太远,被他们紧紧缀在其后。
白虎在飞出洞穴时,似已有些癫狂。
它却还记得一个目的地,径直往某个方向飞去。
不多时,就飞入了山间的一处谷地,下方屋舍俨然,田地片片,原来是一座寨子。
这寨子用大块的岩石筑起围墙,寨门前还有一片怪石嶙峋的石柱林。
似已严阵以待,白虎甫一从半空现身,上百支箭矢就从石柱林中射出,密集如雨,一瞬间就有好几支扎破了虎皮。这些箭的尖端闪烁着蓝光,像是淬过毒。
那些弓箭手们都藏身在石柱背面。
白虎仰天咆哮,飓风从它张大的血盆巨口中吐出,分化成三股卷入了石柱林。它猛地一抖身体,将箭矢纷纷抖落,也迎了上去。
一轮毒箭射完,弓箭手也纷纷抛下弓,拔出了腰间的长刀。
石柱林地形复杂,遮蔽之处甚多,白虎在空中不能轻易袭击到他们,一旦飞入其中,又顿时陷入了巷战。
临砚和沈惊澜驻足在高空,静默下望。
情况不明,他们还没意思要插手任何一方。
“吼——”白虎忽的吃痛怒吼。
一个人影倏然现身于它背后的石柱上,将一把长刀刺入了它的后腰。这是利用石化之术隐匿了气息,一动不动地潜伏到此刻,方才暴起一击。
可惜,妖兽的筋骨太过坚韧,这一刀只递入了数寸,就生生卡住,不能再进半分。
虎尾横扫,将得手的那人一把扫了出去。眼看那人就要重重撞上石柱,颅脑迸裂,忽有一人斜刺里冲来,出手如电,将人截下。
救了人后,他也拔剑。
剑光如匹练,如白虹,如星子落于九天,往白虎攻去。
临砚和沈惊澜都看清了他的脸。
“那位许少侠也来了,”沈惊澜道,“时日不长,他又有了不小的精进。”
临砚应了一声。
在这里看到许笑飞,他一点都不意外。
哪一天触发剧情的地方看不到许笑飞了,那才是值得惊讶的大事。
“教主好像对他颇为留心。”临砚道。
“嗯,他有点像我。看着他,能让我想起我过去的模样。”沈惊澜不避讳地道,“我先前调过他的资料,逍遥派掌门叶知秋的弟子,在他拜入师门之前,他的出身来历却是一片模糊。”
临砚道:“是,他的卷宗上也是我调查的结果。我什么都没有查出来,他的身世要么相当普通,要么相当神秘。我打探过,就连他本人都忘记了,他似乎经历过什么重大变故,将从前的事全都遗忘了。”
临砚说话间,不由想起许笑飞对他说过的那番话。
“这一次,就算拼尽性命,我也绝不会让你再死了……”
他一直以为许笑飞是错认了人,将他误当做一位生死以交的旧友。
现在他依然这么想。
他的记性从未出过错,他当然没有“死”过,也当然没有在很多年前见过许笑飞。
沈惊澜笑一笑道:“不论他身世如何,你说他会是我们将来的心腹大敌,我倒有几分相信。我观他的剑法,竟有好几家的影子,他还能驳而不杂,融会贯通……”
言语间,颇为赞许。
他没有对许笑飞流露出一点杀意。
临砚知道,自己不杀许笑飞,是因为他心知肚明现在还杀不了;而教主不杀,就是因为教主不想。
即便知道这人会是将来的大敌,教主依然有气度,等着他的对手成长起来。
陷入苦战的许笑飞自然察觉不到,正有两个人在议论着他。
这两个人,还是与他关联极深的人。
悬停在高空的临砚和沈惊澜隐藏了身形和气息,以他的修为,当然感应不出。
许笑飞只觉自己胸口隐隐作痛,灵力也颇为滞涩。
他的伤势根本还没有好,又来了这一战。但他拔剑之时,从来不会多考虑这些的。
刀剑虎啸的混响,以及血腥味的弥散下,好像连寨子里报晓的雄鸡,都不敢放声高叫了。
就算没有鸡鸣,拂晓时分还是一样的来临。
鱼肚白从天际泛起。
青惨惨的天色,透着些惨然,但毕竟是天亮了。
白虎好似见不得太阳,忽又咆哮一声,背生双翼,倏然从包围中脱身,拔高了身形,飞入了空中。
眨眼间,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哐当”
方才还攥紧长刀,拼杀得眼珠赤红的战士们,全都丢了刀,坐倒在地。伤势重的开始呻|吟,伤势轻的开始照料伤势重的。
这一晚总算熬过去了。
“许兄,你伤口又崩裂了。”许笑飞也想坐下来歇一歇,荣瀚已走过来,瞧了他一眼道,“快,赶快重新上药。我本不该让你一起来的。”
“对,”随后走来的魏玄风也附和道,“当时就该把你留给逍遥派,让你好好养个伤。”
许笑飞低头一看,胸前衣襟上果然又渗出了殷红。
那是处剑伤,他在地下秘窟里伤得最重的一处。
他已上过药,用干净的布条包扎过。没有用杨长老的药,否则就不会这么轻易绽开了。
许笑飞实在没有狗胆在两个好友面前用那位杨长老的药,假如出了什么岔子,真不知道要给他俩添多少乐。
“我没事,重新上个药就好,”许笑飞道,“来都来了,难道你们在拼杀,我躲在屋子里,我就能安心疗养了吗?”
“我替你敷药吧。”荣瀚道。
他帮许笑飞脱下外袍,轻轻揭开缚住伤处的布条,而后涂抹上翠绿的药膏。
寨子的大门敞开了。
战士们有的互相搀扶,有的则是被人背着抬着,涌入了门里。
交战之际,寨门是紧闭的,还布下了严密的防御结界。不论谁心生怯意,退都不能往回退一步。
此际暂时停火,立马有一群寨民上前迎接。
三个好朋友也走了进去。
他们与之并肩作战的这些战士,就是土生土长的寨民,好像都从小修习一种祖传的刀法。这刀法有些神异,算是以刀入道的一门粗浅功法,因此人人都有修为在身。当然,绝大多数人的修为,还是及不上他们三个的,他们修行的毕竟是道法正统。不过他们三人,在地下秘窟中要么受伤,要么灵力枯竭,一时还没有完全恢复。
有人拦在了他们面前。
一个古铜色皮肤,面庞英俊的年轻人,腰间挂着一把皮毛丰沛的狐尾。这种毛色棕黄,末端带一抹白的狐尾出自三眼狐,此狐最为狡诈,速度也极快。能用一串三眼狐尾做配饰,说明他的身手和捕猎技巧,已相当了得。
他拱拱手道:“多谢诸位相助,几位的心意,我陆某人心领了。我已安排好,你们就在寨子里休息到下午,然后我就送你们离去吧。我看你们都带着旧伤,想来还是静养为宜。”
“陆兄!”荣瀚道,“以你我的交情,你以为我能在这时候一走了之?我问过了,今晚白虎依旧会来,我们当然也要留下。”
被唤作陆兄的陆之枫摇摇头,语气生硬道:“荣兄,先前是我没拦下你们。这件事本不该由你们插手。先祖有训,白虎侵扰是对我族勇士的考验,不可借取外人的力量。不必多说了,我稍后来送你们。”
两人说话之际,魏玄风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哼,”他忽然冷哼一声,道,“不必我们插手?今天有不少人受伤,要不是有我们三人帮忙,只怕就不仅仅是受伤了!”
他语气不善,陆之枫却也回得不怎么客气。
他道:“你们的一番好意,我当然看在眼中。不过我白虎寨中人,向来以战死为光荣,何况是与白虎的这一战!假若战死,就能被飞升成神的老祖宗收到身边,反倒是莫大的幸事。更何况,”他觑了魏玄风一眼,“我寨之人擅长石化术,重伤时能够龟息续命,慢慢恢复。没有你们三人就会有所伤亡,倒也未必。”
他对身旁的一个少年说了句什么,就转身匆匆走了。
那少年便道:“几位贵客去我家歇息吧,枫哥把你们交给我了。”他又笑道,“我阿妈做的饼可好吃了,你们都来尝尝!”
他在前带路。
魏玄风驻足不动,怒道:“这姓陆的小子真是不识好歹!我们好心帮忙,他倒是一副嫌弃的鬼样,还要将我们赶走。小荣,我们还留下受什么气,现在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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